温寒心底忽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好像被眼前这个女人出言调戏了,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捉弄。温寒顿时无言。
陈曦却还是笑。
她一边给小猫垫抓绒衣,一边不依不挠的揶揄:“温寒,你是不是怕猫啊?”她说着偏头冲温寒笑。灯下,漆黑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她在问猫,其实也是在问她自己。她在问,温寒,你是不是怕我啊。
温寒觉得这人未免太过幼稚。他不接话,不搭理她。陈曦偏要执着追问:“是不是呀?”
南方姑娘说话大多软软糯糯,尾音也是软绵绵的,稍稍上挑,很酥,很轻,会有一下没一下的掠过心尖,简直就是温柔的刀,能将人逼到无路可走。
“不是。”温寒寒着脸回答。
他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停顿片刻,温寒严肃的补充:“陈小姐,我不是怕,只是不喜欢而已。”
他不喜欢猫,不喜欢她。
陈曦听了,还是轻笑。她说:“温教授,你倒是心善。”
这话便有些莫名其妙,温寒困惑了,他哪里心善?
陈曦坦然的望着他,勾着唇,低低嗔笑:“不喜欢还往家里捡,也不知是不是傻。”
“温寒,”陈曦唤他,“你经常这样捡东西玩?”
她一语双关,指无家可归的猫,也指淋着雨的自己。
温寒听懂了,于是更不自在。
他觉得自己又被这人出言调戏了,可是,他本意真不是这样的!温寒从不会带任何有生命的物体回家,因为他嫌麻烦,所以心冷又硬,不好接近。而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傻,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不是的……”
温寒想要解释清楚,陈曦拍拍手,跟没事人一样,她站起来说:“好了,走吧。”
她打断他的话,又成了两人之间的那个掌控者。
默默收回后面的话,温寒无奈的抱起猫——他今天真是一念之差,捡到两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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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电梯,总是很安静,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除非陈曦开口,不然他们之间能永远沉默下去。
一片静默之中,陈曦电话忽然响了,是周家年打来的。
周家年这周去外地参加一个会议,今天才回来,从机场刚到家,还没吃晚饭,他就接到了闫文清的电话。
先前陈曦执拗冒雨离开,闫文清实在不安,于是给周家年打电话,“小周啊,曦曦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前几天蹲在图书馆那边淋雨,恍恍惚惚的,幸好遇到悦悦。今天居然死活不愿在家住,这丫头怎么越来越固执?!”
闫文清不住唉声叹气,周家年好生安慰了一顿,才劝住胡思乱想的老人。挂掉电话,他急匆匆将陈曦的病例从电脑里调出来。
上面的病因是“刺激性心理受创”,症状是畏血,间歇偏执,有隐藏性的自虐倾向……
自虐,对,陈曦有隐藏性的自虐倾向,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周家年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年初发生在火车站的人质劫持案,陈曦被救出来的时候是蜷在血泊里的,她闭着眼,满身是血,不言不语。她整整半个月没有说话。所有人都以为她被吓到了,可周家年知道她那是一种平静,一种出乎寻常、没有缘由的平静。
后来,周家年问她,为什么要见义勇为,换下那个孕妇。
陈曦说,因为孕妇可怜,她有宝宝。
周家年又问,那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陈曦想了想,平静的说,我不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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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机械的响过一遍又一遍,陈曦不疾不徐的接起来:
“喂,家年。”
她的口吻熟稔而轻快。
温寒默默看了陈曦一眼。他猜,这是一个男人的名字,而且,电话里的这个男人和陈曦关系应该关系匪浅。果然,下一秒听筒里便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温寒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能分辨出男人还是女人……
温寒双眼垂下一个自然的弧度,他看着怀里的猫,忽然想到了餐厅里那个与陈曦约会的男人。
温寒轻轻拧了拧眉。
周家年问陈曦:“你在哪儿呢?”
陈曦偏头看着温寒,含糊的说:“我和一个朋友在一起。”
温寒心里怪怪的,好像对方是理直气壮来查岗的,而他是见不得人的那位……温寒侧目又看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陈曦懒洋洋的问。
周家年说:“今天出差回来,给你带了些东西,给你送过去,还是你过来?”
陈曦想了想,说:“我去你那儿吧。”
这口吻实在……温寒皱着眉,再看她一眼。
“什么时候?”
“今晚不行,明天吧。”
今晚不行,是因为她在他这儿,明天她就去别的男人那里,呵,还真忙。
温寒冷冷一笑,只觉得自己又像个跳梁小丑,被她捉弄,被她调戏,真是可笑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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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挂掉电话,电梯门正好开了。这里是地下车库,温寒一言不发沉着脸走出去,陈曦跟在他后面。
他身高腿长,走得快,又走得急,陈曦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
“温教授,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她现在每次捉弄他,都喜欢唤他温教授。
温寒觉得他快被烦死了。
温寒开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车子很新,大概是他回国后才买的。温寒抱着猫坐上车,陈曦刚刚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温寒探身就将猫箱子放在副驾驶位置上,陈曦就这么被赶去后排……
陈曦哭笑不得,她伏在前面座椅上,好奇的问:“温教授,你怎么了?”
温寒心生厌恶,懒得多和她说一句话,只是问陈曦家在哪儿。
陈曦说:“先送猫去医院吧,我不着急。”
温寒很着急。他冷冷的、面无表情的说:“不必了,你朋友找你。”
狭窄逼仄的车里突然安静下来。陈曦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她蓦地想笑,陈曦轻笑出声,她说:“温寒,你是在生气么?”
温寒从后视镜里斜乜她,陈曦偏头回望过来,满脸无辜,眼底蕴着恼人的笑意。
温寒蹙眉,他垂下眼,是真的无力,也是真的生气。
他冷冷问:“陈小姐,你到底什么意思?”温寒不明白为什么陈曦要闯入他的生活,为什么要这样穷追不舍,许许多多的为什么缠着他,温寒只觉得一切都乱了。他再冷静,思维再严谨,也猜不透人心。
他的表情很严肃,没有在开玩笑。陈曦收敛起笑意,她慢慢坐直了,说:“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温寒偏过头,漠然质问。
他的侧脸写满了冷意,乌黑的头凌乱随意的垂落下来,薄唇抿着,像冷冷的锋刃,下颌棱角分明,线条硬朗而凌厉,偏偏喉间的那枚喉结好脆弱。
“我就是……”
陈曦定定看着他,鬼使神差的,她稍稍探起身,落了个吻在他的唇角。
这个吻蜻蜓点水,很快。
快的人来不及躲,就结束了。
温寒没有动。
陈曦也没有动,她维持着这样虔诚的姿势。
她说:“我就是想吻一吻你。”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仿若在耳畔呢喃,好像调情。不受控的,陈曦伸出手,摸上他的头发。男人黑漆漆的头发,发质有些硬,却会被风吹得那么乱,乱得她心底好柔软。
温寒白净的脸庞蹭的红了。他们靠得太近,近到可以在彼此眼里看到自己,温热的鼻息抵死纠缠,像一把慢慢窜起的火,沿着她柔软的手指从头发一寸寸烧遍全身,烫的吓人。
温寒偏头一躲,陈曦的手指便落了空。
他说:“陈小姐,请你下车。”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温寒以为陈曦还会和他唱反调,他准备了更严厉的说辞,谁知她默了默,没有多余的争执,陈曦很听话的开门下车。
门开了,车里她的味道也就散了,温寒松了口气。
出一段距离,他才在倒车镜里看了一眼。
灯火通明的车库,陈曦远远的站在那儿,穿着浅浅的绿色,披着头发,朦朦胧胧,孤孤单单。
她垂手站在那儿,看着他,又像是在看别的地方……
温寒收回视线。
雨下的很大,雨刷器来来回回刮着,没有什么用,还是一个氤氲模糊的世界。等红绿灯的时候,温寒看了后视镜一眼。只这一眼,他便怔住了。只见后座上有一把浅蓝色的伞,安安静静的躺着。那是陈曦的伞。他心头突的一跳。
温寒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唇角,那上面软软的,似乎还留着她的痕迹,说不清道不明,萦绕着他的心尖,温寒觉得很烦。
他终究折了回去。
可哪儿还有陈曦的人影?
车库里空空荡荡的,她走了,消失了。
温寒蓦地想到了那天大雨里的陈曦,她被淋得好狼狈,却又倔的可怕。那双墨黑的眼隔着重重雨帘看着他,不依不挠。
想到她那个模样,温寒的心像是被狠狠揪起来,又重重落下去,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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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打不到车,她是坐地铁回去的。
周六地铁上的乘客很多,她被淋透了,浑身上下湿哒哒的滴着水,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她的周围自动空出来一圈,没有人愿意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