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温先生,你捡的奶猫实在太小了,应该是一出生就被遗弃的,存活的几率本来就低,现在生病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护士说:“温先生,回去之后记得给猫保暖,热水袋暖宝宝二十四小时捂着。还有,两个小时喂一次药和奶,牛奶的浓度适当稀一些……”
温寒垂眸,始终不言不语。
那只奶白色的猫蜷成团,缩在角落里,还没有他摊开的手掌大。小小的身体一颤一颤的,是一种可怕的节奏,亦是孱弱的生命在流逝、在残喘。他束手无策,只能觉得无助。
所以,温寒不喜欢任何有生命的物体,他讨厌这样的牵绊。
温寒沉着脸抱猫上楼。
除了猫,他手里多出一大堆东西,小猫的药、奶粉、尿布、奶瓶,一沓抓猫用的塑胶手套……
对了,还有一把伞,陈曦的伞。
电梯门打开,入眼是整齐的鞋柜,旁边矮矮的长沙发上搭着条素色毛巾——那是之前他丢给陈曦擦头发用的。她随手搁在那儿,团成花的模样,上面还缠着几根女人的长发,垂下来,很细,很软。
怔怔看了两秒,温寒弯腰捡起来,一并拿进屋。
那上面有些微微的潮意,就像女人湿润的唇。
哪怕蜻蜓点水,每个细节在他脑海里都十分清晰,像烙下一个章,好难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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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寒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一般是他思考时候架构的抽象世界,还有一些有用没用的论证过程,偶尔是几个打发时间用的九宫格,纯粹自娱自乐。
这个晚上温寒实在不知道该写什么。
提笔转来转去,良久,他点了六个点,排列成一个无言的省略号……
就像他的心,迷惘,不知道方向。
茫茫然靠着椅子,温寒低头摸出一支烟。
为了方便照看,装猫的箱子就搁在书桌旁。他坐在旁边,这会儿闭着眼,就可以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听着听着,温寒忽然就又想到了陈曦,想到她孤孤单单的站在那儿,想到灯火通明下那个单薄的身影,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去的……
温寒叹了一声,他睁开眼,好巧不巧正好看到客厅里那把蓝色的伞。
那是陈曦的伞。
弹了弹烟灰,温寒缓慢的抽完这支烟,他又低头点了一支,含在唇边,然后,打开了邮箱。
邮箱里又有一封私人邮件,发件人叫姚安琪。印象里收到过这个名字的邮件,可温寒不认识,他当时没有看,直接拖进了黑名单,现在依旧是这样。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温寒永远是心狠。
“陈小姐”
敲下这三个字后,温寒顿住了,他夹着烟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
那些迷离的烟氤氲着,缭绕着,一切都透着不真实。
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着,斟酌良久,温寒写道:“陈小姐,我是温寒,你的伞在我这里,怎么给你?”
合理又合适,再好不过。
点下发送的时候,温寒觉得自己的心倏地往上提了一提,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底盘旋着,很陌生,带着某种隐隐约约的期许。
可惜呀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温寒想,大概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习惯用邮箱联络,也许再等一等,说不定有回应。
结果一个星期过去了,眼见着新一轮周末又快到了,温寒还是没有等到陈曦的消息,他觉得自己是不会收到回复了。
这个念头产生的那一刻,温寒是真的有些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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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照顾猫,温寒买了个猫笼,平时上下班会把它们提到办公室。他是正职教授,一人一间,没有人会来打扰。
那只拉肚子的小白猫精神一直恹恹的,硬生生熬过四个晚上后,终于在第五天的白天去世了。
当时温寒去图书馆查一份资料。他回来就看到那只小可怜蜷在那里,动也不动,而小黄猫围着它焦急着爬着、叫着,声音凄厉,温寒知道坏了。
他探手逗了逗小白的脖颈——他这几天无数次这样逗过,每次以为它死了,它就会动一下微弱的身体,示意它还在——可这一回,这只小白猫再也没有动弹,它蜷缩着,真的死了,再不会回来。
那一刻,温寒心里是无以言表的难受,他垂下眼,目光凄惶。
离开母亲的孩子真的死了……
温寒将小白埋在了一棵树下。那里风景很好,有落叶,有花香,他想,它会喜欢的。
那天晚上,温寒蹲在树下抽了很久的烟,一支接着一支。
他是讨厌这种羁绊,可这种羁绊一旦建立起来,想要再要割舍,是很难的。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总是在极力避免,避免和任何人或物亲近。可小白不一样。他亲自捡了起来,又亲手喂过的。他这几天不眠不休,居然也留不住一只猫可怜的生命。太短暂了,短暂到这个世间根本没有人记住它的存在。
温寒很想找个人聊一聊,可除了莫名其妙闯进他生活的陈曦,温寒竟找不到其他的人,而现在,陈曦也不见了。
温寒黯然失神,他忽然真的好想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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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到了下班的时间点,温寒没有着急离开办公室。他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去,所以留在那儿看文献。忽然,楼下教务处的一个眼熟的大姐上来敲门,还笑眯眯的说:“小温啊,楼下有个美女找你。”
美女?
温寒愣了一愣,倏地,他那张白净的脸忽然红了,耳根子莫名发烫。
“谢谢你啊,张姐。”
“不客气。小温啊,你也该买个手机,你看别人都找不到你……”
温寒支吾着“哦”了一声,低头简单收拾下东西,提着猫笼快步下楼。
他的办公室在三楼,温寒走楼梯。每下一个台阶,他的心就不自觉的紧了一些,像是有个发条在旁边一圈又一圈的拧着,还有些疼,那种期许又开始淡淡萦绕在心尖,挥之不去,缠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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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楼外点点余晖,时不时有人经过,温寒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窄窄的连衣裙,半卷的长发披着……
这人不是他期望的那一位。
温寒皱了皱眉,只觉得空欢喜一场。他停下脚步。那个女人听到声音已经徐徐侧过身,纤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细细的烟,指甲上面涂满了鲜红如血的指甲油,在夕阳下很耀眼。
隔着一个非常陌生的距离,温寒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审视着她。
姚安琪先开口了,无比自来熟的说:“温寒,要找你可真不容易,我都给你发了那么多邮件。”
谁知温寒只是冷冷的问:“小姐,我们认识么?”
姚安琪笑了,身姿摇曳,她好心的提醒道:“温寒,你忘了,你还给过我一支烟呢,我今天特地来还你。”
温寒想起来了。
“不用。”
没一丝犹豫,温寒拒绝了,快到姚安琪都觉得不可思议。见那个人要转身回去,姚安琪“哎”了一声,在后面说:“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温寒淡淡侧身,点了点头,他说:“是。”
他是不想见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所以,他如实说了,丝毫不顾忌女人的面子。
姚安琪气结。
她还从来当面吃过这种闷亏,于是给张冲打电话抱怨:“他怎么这么难搞啊?”
“安琪,我早提醒过你的,”张冲嗤笑,“温寒这人表面上一副清高的德行,一门心思研究他那些破学术,其实心里头比谁都狠!呵——”他冷冷的笑:“我大哥跟他的事你总听说过吧?要是这孙子有朝一日落我手里,我非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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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寒匆匆折回办公楼,闷头往上爬了几级台阶,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傻楞楞的拎着个猫笼。
温寒默然。
他原本想如果是陈曦,就直接下班回家的,至于去做什么,他没有想过,反正总不会是再回来看资料……
温寒在办公室待到九点多才离开。
他没有吃晚饭,于是在超市买了一盒泡面。
“温教授,你就吃这个呀?”旁人有人和他热情的打招呼。
温寒认出了这个声音。他略微颔首,说:“你好,任同学。”顿了顿,温寒又问:“任同学,你有陈曦的电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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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躺在床上,看着周家年走来走去,走得她头都快晕了。
“家年,你能歇一会儿么?”
陈曦嘴里含着温度计,说话含含糊糊的。
周家年瞪她:“如果不是今天打电话被我听出不对劲,你还在这儿硬挺着?”他极少发脾气,跟陈曦说话从来都是好言好语的,今天看来是真生气了。
那天淋了雨回来,陈曦就病倒了。浑身没什么劲,懒洋洋的只想睡觉。她不想跟别人说,也不想麻烦谁,总想着熬过去算了,谁知今天还是被周家年听出来。
陈曦脸色有些发虚,她讪讪笑了笑,还要替自己辩解,周家年又唬过来一眼:“你再这样瞎折腾,我就告诉闫姨去。”
把闫文清搬出来压陈曦,陈曦果然老实了。
周家年把温度计从她嘴里拽出来一看,不禁吓了一跳!39.1°,这人居然根本不当一回事!
真是有自虐倾向!
眉心的川字拧得越发深了,周家年说:“陈曦,你这样真的不行。”
陈曦最怕他念经,胡乱点点头,指着厨房说:“你的粥好像好了。”——周家年下班路上买了清粥,他拿到炉子上面热,这会儿厨房里飘出来诱人的香味。
周家年去厨房,陈曦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她仰着头怔怔发呆,忽然,枕头下的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