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公路政绩突出送人情高抬贵手
李秋根没能很好地完成征集群众签名或打手模的任务,吓得他连乡政府也不敢回。他怕见到柯得贵,不知如何向他交待。他会误解他吗?他会怀疑他的忠诚吗?他顾虑重重,当天晚上在外面胡乱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还是硬着头皮回到乡政府,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也不平静,柯得贵与赵玉兰正针锋相对地争执着一个什么问题,双方吵得面红耳赤。李秋根见来得不是时候,立即抽身往回走,却被赵玉兰叫住了。
“李秋根,你老实交待:昨天晚上你在谷仓村干了些什么?”赵玉兰大声质问。她知道,只有揭露事实真相,才能彻底暴露柯得贵的丑恶嘴脸
李秋根吃惊地望了望赵玉兰,又望了望柯得贵。很显然,他在谷仓村干的事已暴露了。赵玉兰本来就对柯得贵有些意见,这一次正好抓住了把柄,当然会趁机发难,柯得贵强词夺理拒不承认。李秋根的到来,立刻被赋于了仲裁者的地位。他倒向哪边,哪边就会占上风。
“李秋根可以为我证明,我没有向他布置什么特别的任务。”柯得贵此地无银三百两,硬拉着他出来做伪证。他料他是不敢违抗的。
李秋根立刻听出了话音的内涵。他正愁“报效”无门,岂料机会又来了。
“到谷仓村去征集群众签名打手模完全是我的个人行动,与任何人无关。”李秋根坦然地承担了全部责任。“要杀要剐全由组织决定。”
“李秋根同志也没有什么大错,他的用心是好的。”柯得贵反过来又拉了李秋根一把。
“你二人如此一唱一和,把事情的本来面目都搞颠倒了。”赵玉兰紧追不舍:“你们要知道,这在群众中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柯得贵笑而不答,立即结束了这场争执。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给了她一个彻底的轻蔑:他要去领导群众进行大跃进!他不和她这样没有觉悟的女人一般见识。赵玉兰自觉受了莫大的侮辱,一时气得捶胸顿足,俯在桌子上大哭而特哭。
“李秋根同志,陪着我到下面的各个砍树烧木炭的点上去看看。发现问题,及时解决。”柯得贵故作宽宏大量状,说话的音量也特别大,好让痛哭流涕的赵玉兰听见,好让她再气上加气。“目前,我们乡的中心工作就是砍树烧木炭。我们一定要排除各种干扰和破坏,把工作搞上去。”
柯得贵出了乡政府,李秋根也跟着出了乡政府。二人一前一后同时行进在一片烟雾腾腾的小路上。李秋根趁机汇报了他在征集群众签名打手模时的种种遭遇,谈到动情处,还连连唏嘘叹息,表示遗憾之至,因而完全得到了柯得贵的理解和包容。
“怕就怕赵玉兰向县委洪书记告状。”李秋根担心。
“洪书记不信任她。”柯得贵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很不在乎:“让她告吧!”
李秋根又谈起了营救瘌痢金根的种种设想。柯得贵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声不响地掏出了旱烟袋,点上火,重重地吸着吸着……任凭蓝色的雾团在眼前慢慢飘散。他一时半会还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把主要精力投放在工作上,让紧张的工作,冲淡郁结在心头上的焦虑和不安。
“走吧,下到点上看看!”柯得贵首先转了弯。
二人下了小路,来到一处堆满木炭的土窑边。这是坳背村青年突击队的点,队长于连生看见柯得贵大驾光临,立即带着全体突击队员迎上前来。
“你们辛苦了!”柯得贵视察了烧炭土窑和工棚,并与几个蓬头垢面的青年握手:“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是有一点:烧出的木炭运不出去。”其中的一个青年答。
“混蛋!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一天等于二十年。你竟敢说木炭运不出去?”李秋根一旁狐假虎威:“你的思想有问题!”
“让他说吧!提提困难也好嘛!”柯得贵拦住了李秋根,显得相当大度。“这对工作有帮助。”
然而,这青年不敢再说了,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倒是于连生有些胆量,柯得贵问他什么,他敢答什么。
“上面要求我们把烧出来的木炭用脚力运到河口镇码头,再由轮船运到省城。我们山里人舍得花力气,只是山间小路太难走。尤其是从龙脉岗到河口镇这一段路,还要赤脚淌水过河,肩上担着的木炭常常掉进水里。”于连生越说越有劲,他索性建议:“能够修一条宽一点的路就方便多了。”
柯得贵又视察了几个点,情况大同小异。看来,要解决木炭运不出去的问题,必须首先解决交通问题。他果断决定,立即动员全乡劳动力,力争在最短的时间里修筑一条直通河口镇码头的简易公路。
柯得贵很有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工作作风。他连夜召开干部会议,把任务层层布置下去。经过动员,全乡的各农业生产合作社和各单干农户,共出动了几百名劳动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仅用了两天时间,一条简易的公路便初步建成。虽说公路的路面是黄土铺设,高低不平,排水系统也简陋,但比起山间小径要宽敞得多。柯得贵大喜过望,正要向县委报喜。李秋根匆匆前来报告:“不好了,龙脉岗下的简易木桥还没能投入使用,就坍塌了。”
※※
柯得贵匆匆赶到出事地点,但见简易木桥的桥墩已深深陷在沙滩里,铺设在桥墩上的木梁和板块散开了,杂乱无章地漂浮在浅浅的水面上。无需进行什么调查,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出在桥墩上,是桥墩没有打好基脚。柯得贵很生气:这是一些什么人干的?如此不负责任?他在气过之后,又不得不重新组织突击队进行抢修。他亲临工地,亲自指挥,要求每一根木桩都必须夯紧,要求每一块石块都必须砌牢,确保新建的桥墩坚固耐用,万无一失。
这一天很快过去,黑夜就要来临。疲倦不堪的突击队员们早就盼着快快收工,快快回家,快快上床休息。然而,柯得贵却传下命令:没有他的亲自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工地,拼死拼活也要在午夜之前,把木桥搭建起来。松明火把点起了,照得一河两岸如同白昼;劳动号子响起了,催得人人精神焕发,突击队员们一个个忙着夯木桩,运石块,奋力拼搏,好一番大跃进的壮丽景象。
“县委洪书记来了!大可县参观团回来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正在现场指挥夯木桩的柯得贵听见喊声,吃惊地抬起了头。只见从河对岸的黑暗中走来一群人,走在前面淌水过河的正是县委洪书记。柯得贵丢下手上的铁镐,也淌着水迎上前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洪书记当头就问。
“各个点上的木炭烧了不少,可是因为交通不便烧出的木炭却运不出去。我们动员全乡的力量,突击修筑了一条便道,”
柯是贵唯唯诺诺,小心汇报。他的满是泥水的脸上不知不觉流露了只有在上级领导面前才会出现的那种天性的驯服。这给了洪书记一个极好的印象,他对党的事业是如此勤勤恳恳,对上级领导是如此听话顺从。他最喜欢这样的基层干部。
“好!好!这才像大跃进。”洪书记连声称赞。“我们刚刚从外面取经回来,学到了很多东西。下一步,我们也要带领群众大干快上。你们这条路修得好呵!”
“今天,洪书记是最后一次淌水过河,下一次就不用淌了。”柯得贵也很兴奋。他热情挽留洪书记一行:“今天这么晚了,你们都在乡政府里住下吧!明天再回县。”
“就是天不晚,我也得住下。有些事情我不得不亲自过问。”洪书记毫不客气地说:“谷仓乡太落后了,人的思想意识更落后!主要问题是没有突出政治。”
柯得贵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揣测此话的弦外之音:他是不是把这里发生的反革命事件归咎于他的领导不力?他是不是已知道了他的儿子瘌痢金根也卷入了其中?他心乱如麻,坐立不安,但在表面上还得佯装从容不迫,无事一样。他把修桥的事暂时交给李秋根照看,自己亲自引着洪书记一行来到谷仓乡政府,安排住宿,伺候饭菜。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珍惜这一难得的机会把洪书记伺候好,赢得他的好感。以他的感情投入,攫取在政治上难以获得的东西。
“洪书记就和我住在一起吧!我们研究工作也方便。”柯得贵有意把洪书记安排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这样接触多了,更容易培养感情。
客气不如从命。洪书记被引进了柯得贵的房间里,在临时为他另铺的床上坐下。他信手翻看了一下床上的铺盖:蚊帐、被褥全是新的,他躺在床上休息片刻,还没来得及充分体会主人的待客的殷勤,房门又被推开,柯得贵端着热水进来,请他泡脚。洪书记也不客气,双脚插进热水里浸泡,那浑身的疲惫和旅途的辛劳随之消散。
“洪书记,吃点汤吧!”柯得贵又双手捧着砂钵子进了房间。
洪书记闻着从砂钵子里冒出的香味,心里就猜到了几分。这一钵子汤也许不是一般的汤。他随手揭开盖子一看:原来是一钵子子鸡炖蘑菇。他禁不住心花怒放:这个精灵鬼,怎么连他平时爱吃的子鸡炖蘑菇的嗜好都知道?
“老柯呀,我真要批评你了:专门为我开小灶,怎么行?”洪书记莞尔一笑,毫不客气地举起筷子,撕了一块鸡脯填进嘴里:又嫩又肥,可口宜人。接着他又吃鸡翅,鸡腿,边吃边吐骨头,不觉吃完了一只鸡,吃得他嘴唇嘴角油糊糊,还打了一个饱嗝。
“洪书记,请抽烟!”柯得贵又送来了半簸箕生烟丝,并亲手用薄纸片卷成了一个“喇叭筒”,双手敬上:“饭后一支烟,胜过活神仙。”
洪书记接过“喇叭筒”噙在嘴边,柯得贵随即划着了火柴为他点火。洪书记猛吸了一口,觉得十分过瘾,果然犹如活神仙一般飘飘然然也。
“老柯啊!工作干得不错嘛!”洪书记以表扬代替感谢。
柯得贵听着表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还是抽这生烟丝过瘾。”洪书记细细品尝着烟丝的味道,赞不绝口:“我抽大前门,就像喝白开水一样:没有味道。”
“这大跃进搞得‘大前门’越来越假了!烟丝里面掺荷叶。”柯得贵对“大前门”也有反感。
“不要乱说话!你这叫攻击大跃进!攻击人民卷烟厂!”洪书记的原则性很强。
柯得贵听到洪书记的批评,心里又是一阵不安。大跃进形势之下的“大前门”应该是质优价廉,怎么可以“诬陷”其越来越假呢?好在洪书记只给了他一个口头上的批评,并没有给他上纲上线,载入个人档案,算是万幸。
“洪书记,我们乡出了反革命案,我有领导责任。”柯得贵开始汇报工作,首先作了自我批评。“反革命的气焰是压下去了,首犯柯金根现羁押在县公安局的看守所里,另外还有十八名骨干分子,都拘押在乡政府后进的会议室里。”
柯得贵逐条逐项地汇报,只字不提首犯柯金根是他的儿子;也只字不提他曾妄图移花接木,转嫁罪责。他处处表现得铁面无私、大义凛然。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不狠狠打击阶级敌人的嚣张气焰,砍树烧木炭的工作,就无法得以保证。”柯得贵的汇报头头是道。
洪书记一面抽着烟,一面听汇报。他的两眼直直地凝视着窗外:无边无际的森林里,到处是火光点点,来自全县的各个突击队的队员们正以其冲天的革命干劲,砍树烧木炭,将源源不断地向省城提供了大量的大炼钢铁所必须的燃料。他对柯得贵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对于少数人闹事,搞破坏,一定要坚决镇压,绝不手软。这是搞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政治需要。”洪书记对发生在谷仓乡的反革命案件,提出了具体指示。“党的政策历来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对于首犯,一定要重拳出击,对于一般的骨干分子关上几天,教育一下,释放算了。这样,才能在群众中产生震慑。”
柯得贵悄悄捏了一把汗:重拳出击,意味着什么呢?难道真的是给他的关押在县公安局看守所里的儿子戴上现行反革命帽子交群众专政?抑或是给他判上什么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这一些,已不再是他所能考虑的问题了。他唯一能做到的只能是“回避”。
“我的儿子!”柯得贵又暗暗叹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意见?”洪书记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不决。
“我坚决拥护‘县委’的决定。”柯得贵努力控制着自己全身每一根快要崩断的神经,又作了一次迎合上级意图的表态。
柯得贵在昏昏噩噩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第二天上午,他遵照县委洪书记的意见,分别对暂时拘押在乡政府里的十几名“胁从者”一一进行了教育,令其写出了书面保证,然后释放。
“另外,把蠢姑的案子也结了!”柯得贵又向李秋根下命令:“带蠢姑。”
李秋根把蠢姑带进了办公室,把她推到柯得贵的办公桌前。几天的关押和审讯,丝毫没能改变她的个性,只有她的被打的脸颊有些肿胀和变形,而把她满脸的蠢气掩盖了许多。
“我就是要花花布,我喜欢!”蠢姑大声嚷着,依旧是不老实。她望了望悬在墙上的**肖像和肖像之下的柯得贵,强烈表示了内心的不满,没有丝毫的畏惧。任凭口水在胸前随意飘洒:“我就是要花花布,我喜欢!”
“反革命抢劫犯!”柯得贵无法对她进行政治思想教育,也无法令其写出书面保证,仅在她的脸上又掴了一掌:“你给我滚!”
“你们打碎了我的小镜子,要赔!你们没收了我的头发夹子,得还我!”蠢姑哭着闹着,不依不侥,不肯离开。
柯得贵大怒,叫人强行把她推出了乡政府。蠢姑虽然重新又获得了自由,但失去了心爱的小镜子和多种颜色的头发夹子,而且连花花布也没有得到。她一百个想不通,睡在门口直打滚。
“孩子,起来吧!放了就好。”一声和悦的话语响在耳边。蠢姑睁眼一看:是得贵婶来了。得贵婶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双手扶起她。
“得贵婶,”蠢姑呢喃着说:“他们打了我的脸,好痛!他们打了我的腰,好痛!他们打了我的腿,好痛!”
“放了就好。”得贵婶也哭了:“我的癞痢金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家里没来人接你?”
蠢姑摇了摇头,她未见有家中来人,尚不知道家中的情况。得贵婶有些吃惊:蠢姑今天结案回家,也未引起家里的重视,蠢姑实在是太可怜了。她把蠢姑送出了老街。
“前面就是你的‘家’——那门口站着的,就是宋大发。只要再走几步就到了。”得贵婶就此止步,不再送她。
蠢姑按照得贵婶的指引一直往前走,果然找到了“家”。宋大发已进了屋,她推开虚掩着的大门,也进了屋。在后院里,她看见了姐姐和姐夫。她急不可待地陈述她在乡政府里的遭遇。
“他们打了我,打得好痛。”蠢姑哇哇直叫,其情也哀:“小镜子也打碎了,花头发夹子也拿走了。”
宋大发不愿听她的亢长的陈述,一声不响,起身走开。大发嫂虽然没走开,但也无动于衷,只是忙着纳鞋底,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管她打痛了也罢,没有打痛也罢,小镜子打碎了也罢,花头发夹子拿走也罢。
“看看我的腿吧,打青了!”蠢姑走到姐姐面前,大声呼喊,意在引起她的注意:“是用脚踢的。”
“你给我滚开!”大发嫂不见她则已,见了她反而更气。
蠢姑见无人理睬,便索性进了厨房找吃的。几天的关押,几天半饥半饱的生活,饿得她不亦乐乎。她打开菜橱子的门,把里面的菜尽数端了出来,一碗咸萝卜炒青椒、一碗油渍小干鱼,都是合口的菜。她一个劲地吃,吃!吃咸了口,她又舀了半瓢水往嘴里灌,这水简直比甜米酒还过瘾。正吃得津津有味,她的姐姐——大发嫂进了厨房。
“哎呦来,我的天!你是要死不?”大发嫂大声惊呼。她走过来,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狠狠地给了她两掌:“这菜是留给小英子、黑狗蛋就饭的,你怎么白口吃掉了?”
蠢姑挨了两个嘴巴,也不敢还手,只是张着嘴直嚎。她的嘴张得特大,只要稍加注意,就能看见她的深深的喉咙和残留在喉咙近处尚未下咽的嚼碎了的咸萝卜干。
“把蠢姑留在家里也淘气,赶快把她嫁走吧!”宋大发当即决定。
“嫁?不依了我的条件就不能嫁。”大发嫂反过来,又竭力维护蠢姑的权益。“看你当家?还是我当家?”
“当然是你当家。”宋大发给了妻子一个大大的面子。
蠢姑获释回“家”,竟没有一点“家”的感觉,她又出了家门,无目的地在苦槠坪里乱蹿。不知是为什么,她又蹿到了乡政府的大门前,看见了得贵婶,得贵婶没有离步,还站门外苦等。
“蠢姑呀,你怎么不回家?”得贵婶走过来问。
“回家?哪里是我的家?”蠢姑不蠢,她也尝到寄人篱下的味道。
“回去吧!你姐姐一定在盼着你。”得贵婶说着,禁不住又落下了老泪:“可怜我的瘌痢金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他不放,你不会向他去要?”蠢姑突然大声鼓动她,显得比聪明人还理智。“去!去吧!马上就去!”
得贵婶的心在抽搐。今天上午,她听说乡政府要放人,也早早地来到乡政府门前,眼巴眼望地等候儿子癞痢金根的归来。可是,等到最后她才明白,所有拘押在乡政府里的“骨干分子”经过了教育都无罪释放,只有她的儿子瘌痢金根要“首恶必办”——回不来了。她经不住蠢姑的再三鼓动,蓦地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往乡政府里闯。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得贵婶哭着嚎着冲进了乡政府,来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又转身找到她男人的房间。但见房间的门虚掩着,她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坐在房间里看文件的洪书记受惊不小。他不明白这披头散发的女人为何要突然闯入。
“青天大老爷,还我儿子!”得贵婶望着县委洪书记的模样,知他是个大干部,便抢上前去双脚跪地,纳头就拜:“还我儿子!”
整个乡政府机关都惊动了,干部们纷纷涌来,拉开得贵婶。柯得贵也赶来了,他看着嚎啕大哭的妻子,那丑得让人恶心的妻子,那丢人现眼的妻子,不禁火冒三丈。
“把这个反革命分子捆起来!”柯得贵向身边的李秋根吩咐。
唯命是从的李秋根刚从龙脉岗的修桥工地赶来,有重要情况要向他汇报。但此时此刻也只好将他的汇报压一压,着手处理眼前的事。他把得贵婶推出了乡政府,又找来绳索,把她牢牢地捆在门口的树干上。
“天哪!这算什么世道?”得贵婶的双手被縛,嘴里尚能不停地高声呼喊:“简直黑了天了!”
柯得贵发泄了一阵私愤,情绪又渐渐平静下来了。他望着被缚在树干上的不停挣扎着的妻子,又有些后悔了:她毕竟是癞痢金根的妈妈。而且,她毕竟是为了解救儿子而来的。
“柯组长,你昨晚交待的任务已完成了!”李秋根“见缝插针”,赶紧凑着这个空子汇报。
“我昨晚交待了什么事?”柯得贵光顾着处理反革命案,把其余的事都忘个一干二净。
“你交待我拼死拼活也要把便桥修好。便桥已在凌晨三时全部完工。”
柯得贵大喜过望。便桥修好,直达河口镇码头的简易公路全线贯通,可以把积压在山上的木炭尽快运出去,支援省城的大炼钢铁运动——这正是向上级炫耀政绩的好机会。他转身找到洪书记,向他作了详细汇报,并请他前去验收。
洪书记本来就计划上山考察一下各个点砍树烧木炭的情况。同时,也考察一下木炭运输的情况。当即,他收拾了随身所带的文件和物品,出了乡政府。在乡政府门前,他看见了刚才故意闯进房里的;现在被捆在树干上的女人,似乎点面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犯了什么罪?”洪书记问。
“她的儿子是反革命首犯,破坏砍树烧木炭。现在押。”柯得贵简单介绍:“她本人也不老实。”
被捆在树干上的得贵婶远远地看见了刚走出乡政府的丈夫,便拼了命似地泼口大骂。她骂他忘恩负义,企图抛弃她们母子俩,又骂他六亲不认,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判刑。听这口吻,洪书记一下子就把她和身边的柯得贵联系在一起了。然而,柯得贵还在逐条逐项地陈述她和她的儿子的罪状,毫不留情。
“砍树烧木炭,是支援大炼钢铁的重要组成部分。谁反对大炼钢铁,我们就打倒谁!”柯得贵态度坚决,立场鲜明,显得铁面无私,一身正气。
“她是你的什么人?”洪书记直截了当地问。
“她是我屋里的女人。”柯得贵只好硬着头皮承认。
“这么说,她的犯有反革命罪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洪书记又问。
柯得贵面带愧色,又点了点头。他详细向洪书记汇报了瘌痢金根参与反对砍树烧木炭的经过。同时,他自己也主动承担了责任。
“你知道,我和她的感情不好,很少回家。”柯得贵沉痛地说:“我对儿子的教育不够!”
洪书记沿着山间小路一面走一面听着他的汇报。凭心而论,他就是喜欢他的“坚持原则”的阶级立场。他来到龙脉岗,远远望着刚建成的便桥已把一河两岸简易公路接通。积压在各个点上的大量木炭正一担一担地源源不断地被挑出去,运向河口镇码头,运向省城。这速度比原先快多了。他对柯得贵的工作是相当满意的。想想他兢兢业业地跟随自己多年,他有意卖个人情,好让他永远服服帖帖地跟着自己,成为自己的心腹和亲信。
“……柯金根是反革命首犯,首恶必办嘛,县公安局抓他是正确的。我看,还得再关他几天。等群众的情绪稳定了,你们可以派一个人把他领回来——就说是我的意见:由乡政府代为管教。把他放在乡政府里‘反省’,也是首恶必办嘛!”县委洪书记重新为本案定下调子,对首犯柯金根的处理也作了具体指示。“注意:此事的处理一定要慎重,防止群众的情绪出现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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