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思想教育无人理会搞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谷仓乡各级基层组织整顿工作的基本完成,为人民公社的建立,提供了思想上和组织上的保证。柯得贵认定时机已经成熟,便以工作组的名义正式拟了一份报告,亲自送交县委会,请求批准成立人民公社。柯得贵的内心有些激动,但是当他一踏进**大可县委会机关的机关大院,望着庄严肃穆的办公大楼,便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尽管他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尽管他与办公大楼的第一号人物一一县委洪书记私交很厚。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不免有些紧张。他毕竟是站在大跃进运动的风头浪尖上,呈上的是一份如此重要的报告。
柯得贵定了定神,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通往办公大楼的石阶。按照一贯的程式,呈给县委会的报告,只须递交给县委会办公室即可。但他不愿这么做,不愿让如此重要的一份报告进行文件旅行:今天转到这里,明天转到那里,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批复。他有意绕过县委办公室,不声不响地上了三楼,在走廊的深处,找到了县委洪书记的的专用办公室,叩开了门。
“是老柯呀?”县委洪书记亲切接见了他:“你来得正好。”
洪书记正为谷仓乡人民公社的组建工作焦急。全国的大跃进形势发展得如此迅猛,催人奋进,大可县也决不能落后。在第一起跑线上,谷仓乡落后了,至今连个人民公社的牌子也没能挂起来。一步被动,步步被动,再落后下去,势必会拖住全县大跃进运动的后腿。
“请洪书记放心,我们乡一定能在近期把人民公社建起来。”柯得贵的决心很大,要求也很迫切。
“怕就怕你们乡的各个基层组织整顿得不深不透——走的是过场。”洪书记心里总不踏实:“不要弄到后来人民公社的牌子刚挂起来,就又出现反复。”
柯得贵逐一汇报了各个基层组织的整顿情况,保证万无一失。洪书记扬了扬眉毛,一声不响,而他的内心深处,却正在酝酿着一场激烈的暴风。大跃进时代要办的事太多了,要竭尽全力支援省城的大炼钢铁运动,还要动员全县的人力物力兴修水利,以争取来年的农业放上几颗卫星……而这一切必须以建立和健全人民公社的各项体制作为组织保证。他老成持重,办事果断。经过反复考虑,这才下定最后的决心。
“可以批准你们的报告。马上成立人民公社。”洪书记一板一眼地说:“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还需要经县委会的集体决定。”
柯得贵听着洪书记的亲口答复,不禁喜出望外。在他的眼里:洪书记即是县委会,县委会便是洪书记。洪书记同意了的事,县委会也必然会同意。
“考虑到谷仓乡的群众基础比较薄弱,思想复杂。在人民公社成立以后,难保不会出现一些我们事先无法预料的情况,所以,我建议‘措施’一定要紧跟上去。”洪书记随即对今后的工作,作出了一系列指示:“我们搞人民公社,广大群众是欢迎的,支持的。只有资产阶级才会站出来反对。因此,你们一定要狠抓阶级斗争,狠抓无产阶级专政,把对敌斗争的政治空气搞得浓浓的,这样才有震慑力量。”
“这个问题我想过,必要时再响它两枪。”柯得贵看准机会,及时进言。
响枪——杀人,这是推行政治必不可少的手段。洪书记听了,依旧沉默不语,只顾着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着香烟,吐着白雾。让白色的烟雾把他的脸和他的心事严严地遮住。很显然,这个问题不是他今天要同他讨论的问题。
“这样吧:你马上回去,立即开展一次关于总路线的教育运动。”洪书记更把他的指示具体化了:“让每一个干部和群众,都过好社会主义这一关。”
“可以是可以。”柯得贵抓耳挠腮。他尚有保留意见:“只是没有火药味,没有震慑力量,触及不了这些人的灵魂。”
“老柯呀!我看你的思想太保守。”洪书记突然面目狰狞起来,狰狞得让人害怕:“学习总路线和搞点阶级斗争没有矛盾。我们县在土改时期是和平土改,漏划了不少分子。你们在学习总路线的同时,也可以查查漏网分子。另外,你不是参加过反右斗争吗?也可以参照反右的一些做法,譬如在大辨论时搞点大批判,在学习文件时,搞点思想斗争。”
柯得贵完全领悟了县委洪书记的意图。在学习总路线的同时悄悄加入了这些新内容,火药味一定很浓,也一定能产生震慑力量。他一回到乡政府就频频召开大会小会,层层动员,迅速掀起了一场关于总路线的教育运动。为了保证教育运动既开展得轰轰烈烈,又扎扎实实。他把驻乡政府的县委工作组的同志们全部赶到基层去当联络员,以便及时地把上级的指示传达下去,也把下面的情况及时反馈回来。
※※
宋茂香接受委派,当了驻谷仓村的联络员。她一下到村里,就召开群众大会,传达贯彻关于《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的教育运动。大会地点,就设在她家的篱笆小院里。
宋茂香年轻,没有工作经验,一切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她很有自信,她能开好这次群众大会。刚吃过午饭,她就把篱笆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从邻家借来了竹椅板凳,整整齐齐摆放停当,只等群众来齐就开大会。她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她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挨家挨户,登门去请。大约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有东边的老倌子,西边的小媳妇三三两两,姗姗来迟。实际到会的人数仍不足应到人数的三分之一。宋茂香十分焦急,这样下去,上级党组织的决定如何能贯彻?猛一抬头,她看见自己的妈妈还坐在织布机上不紧不慢地织着布,毫无参加大会的意思。这是不能同意的。她走进堂屋,硬把妈妈从织布机上拉了下来。
“开会了,我们边开边等。”宋茂香站在“台”上,双手捧着文件大声宣读:“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
“开什么棺材会?把人都烦死了。”茂香妈嘴里嘟嘟囔囔,一脸的不高兴。女儿在“台”上大声说,她在“台”下小声讲。
“茂香妈,你真忙?”大发嫂挪了挪板凳,过来打招呼:“吃了饭么?”
“吃过了。”茂香妈微微一笑,算是回敬。她想起了她家的出了嫁的蠢姑,便问:“你快要抱外甥了吧?”
“快了!快了!”大发嫂神采飞扬:“小两口好着呢!蠢姑嫁过去了,公喜婆爱。”
“她结婚的那天夜里,不同她男人睡觉,跑到山上干什么?”茂香妈小声打听。
“她嫌她男人的那个。”大发嫂紧紧附着她的耳朵,神秘地说:“男人么?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话不能这么讲。”茂香妈另有自己的见解:“男人娶女人,图的不就是那个,蠢姑也真是!”
“癞痢金根来了!”有人高叫。
宋茂香放下手上的文件转脸一看:癞痢金根果然来了。他披着坎肩,裂着衣襟,一走一甩地进了篱笆小院,很有些自命不凡。瘌痢金根能够参加开会,是对她的工作的不小的支持。宋茂香急忙迎上前来,安排座位。癞痢金根自从作为反革命首犯被羁押以来,声望日渐提高,村里人有口皆碑,纷纷称赞他的义举,宋茂香自然也得刮目相看。
“我听说开会,搞总路线教育。”癞痢金根大模大样地坐下来,大言不惭:“总路线嘛,我懂!不就是谷种干净,熄灯上油。夏收的种子谷要扬干净,熄灭的灯盘要上油。”
宋茂香听着他的一番可笑至极的宏篇大论,实在不敢苟同。但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又不得不违心地点了点头,给足他面子。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宋九根来了,拐能叔来了,仁义公也来了。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宋茂香继续照“本”宣科:“这是伟大领袖**为全国人民指出的康庄大道……”
“蠢姑怎么不懂得要男人?”茂香妈还在小声和大发嫂讨论有关性的问题:“她是个二百五?”
“不!不!”大发嫂努力为妹妹辩护:“她洗澡时,我见过她的胸脯和大腿。她的发育蛮好。”
“不要开小会了!”宋茂香狠狠盯了妈妈一眼,继续宣读她的文件:“我们只要沿着**指引的康庄大道奋勇前进,就一定能在不久的将来建成社会主义、**。”
篱笆小门,突然被莫名其妙地推开了,蠢姑出人意料地进了小院,自己寻了一个空椅子坐下,专心至致地听着宋茂香传达报告。蠢姑的到来,给这小小的会场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也给宋茂香出了一道难题。按照目前的农村工作政策,只有贫下中农阶级的群众才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大会。蠢姑已下嫁到资产阶级反动家庭,当然也就成了专政对象,成了“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的阶级敌人。宋茂香想去驱赶她,又实在是扯不下面子。
“蠢姑,你马上出去!”宋茂香还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她走到她面前,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蠢姑死皮赖脸,动也不动。宋茂香一把扯住她的衣襟,连推带拉,把她赶出了大门。蠢姑满不在乎,她站在篱笆小院之外放声大笑。大发嫂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让她嫁到柯家去。
“下面,我带着大家学习总路线。我念一句,你们跟着我念一句。”宋茂香重新拿起文件,一板一眼地教:“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坐在篱笆小院里参加开会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也都张开了嘴巴跟着念。那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和谷种干净,熄灯上油等等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篱笆小院内外。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有两句洪亮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
宋茂香转头一看,是蠢姑站在篱笆小院门口在大声朗读。她发音正确,音色优美,这使与会的人大为惊奇。原来,蠢姑在被宋茂香赶出篱笆小院之后并没走远,她偷偷地躲在大门外,孜孜不倦地学习,所以才取得这样的成绩。
“蠢姑真能!”五姑娘大声称赞。
蠢姑受到表扬,嫣然一笑,口水又从嘴角流出来,扯了一尺长。
※※
晚上,柯得贵在乡政府主持召开全乡各个点上的联络员的碰头会,听取汇报。他将根据情况布置下一步的工作。目前,各个点上普遍存在的问题是:群众对本次运动反应冷淡,漠不关心,必须尽快“升温”,使之能够产生火药味和震慑力。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柯得贵首先致词。他坐在太师椅上,背倚着**肖像,显示着他的不可动摇的无产阶级权威:“一天等于二十年。”
联络员们歪三斜四地挤在一起,聆听柯得贵的讲话。有几个“烟鬼”嘴上叼着烟卷,大肆吞云吐雾,弄得满屋烟尘斗乱。也挤在其中的宋茂香被这浓浓的烟雾呛得直咳嗽,只好另谋坐处。她在门槛上坐下,门口有风,烟雾稀薄些。
“运动发展得很不平衡。各个点上的联络员,要及时把你们开展运动的好经验,好作风实事求是地反映上来。”柯得贵动员各位联络员发言,动员几次,竟无人响应。他不得不点将了:“宋茂香,你带个头吧!”
宋茂香羞涩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她费尽心机也没能使村里人懂得什么叫总路线?什么叫社会主义、**?是自己的工作方法不对头?还是客观因素使然?她不愿把她的失败无遮无掩地和盘托出,以致在诸位联络员的面前暴露自己的无能;也不愿无中生有的夸大自己的工作成绩,自欺欺人地硬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宋茂香暂不发言,就准备一下,等下一轮再说!”柯得贵又点赵玉兰的将:“岰背村的情况怎么样?”
“坳背村的群众思想觉悟不高,我们挨家挨户地给他们讲总路线,讲社会主义、**,可他们就是不爱听。”赵玉兰自持丈夫在县里当大干部,发言的胆子也特别大:“这些人嘛,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保守落后,就是想发家致富,走资本主义道路。”
宋茂香听着赵玉兰的发言,联想起自己所在的谷仓村,情况与之大同小异。看来,要使这些农民彻底转变观念,绝非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到的事。她悄悄瞥了柯得贵一眼,期待他尽快开出一帖“药方”来。
“赵玉兰同志,你的思想有问题。你过低地估计了农民的思想觉悟。”柯得贵拦腰打断了赵玉兰的发言:“据我所知,绝大多数农民是拥护总路线的,是要坚定不移地走社会主义、**道路的。”
“什么思想有问题?”赵玉兰反唇相讥:“你再三鼓励发言。我实事求是地反映了下面的情况,你又给我扣上一顶大帽子,你这是不道德!”
“我是引蛇出洞。”柯得贵振振有辞,处处把握主动。“我要让那些有思想问题的人充分暴露自己的嘴脸!”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联络员们不约而同地都把视线集中在赵玉兰身上。也许赵玉兰马上就要挨整了。宋茂香没有忘记,沉重的1957年,就是利用引蛇出洞的办法,整出了一大批右派分子的。她暗暗告诫自己,今后说话一定得慎之又慎,千万不要成为“蛇”而被人引出洞捕杀之。
“这样的会没法开!”赵玉兰气急败坏地退出办公室:“我要回县找人评理!”
“你找你男人评理?”柯得贵对着赵玉兰扬长而去的背影,虚晃了一枪:“让你去吹枕头风吧!”
碰头会继续进行。柯得贵高度评价了各片各村前一个阶段的工作,然后作出了指示。
“县委认为:反对总路线的人,反对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人,仅仅只是极少数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县委指示我们:下一步是彻底清查那些漏网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彻底揭露他们罪恶本质……”
宋茂香听着,心里暗暗思忖:所谓的总路线的教育运动,顾名思义,就是应该像学校老师授课那样:对群众进行细心耐心的思想教育,启发他们的觉悟。怎么又无端地清查起漏网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来?如果把此项工作比作一篇作文,那么这就是一篇离题千里的作文。宋茂香的思想还没转过弯来,只听柯得贵煞有介事地宣布:“……据查,谷仓村高级农业社社长宋大发,在解放前家有一百多亩土地。土改时,叫他表哥顶了他的大部分份额,宋大发因此得以逃脱。另外,宋大发虽然也给柯繁青家打过长工,他实际上是当了地主的狗腿子,因此,宋大发被列为本次清查的重点对象。……”
柯得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使宋茂香吃惊不小。对宋大发此人,她太熟悉了。昨天还是贫农阶级,是劳动模范、是**员,今天又成了清查对象,成了钻进党内的漏网的地主分子。这种变化不是不可以,但似乎太快了一点。
“工作组决定,先在谷仓村搞一个点,然后再点面结合,把运动全面铺开。”柯得贵看了宋茂香一眼:“你的任务是密切配合,把群众召集在苦槠坪,再把五类分子一个不漏地叫来。”
第二天刚吃过午饭,宋茂香就陪着柯得贵等几个驻乡的工作组干部早早地来到苦槠坪,坐在老戏台边,等待着参加群众大会。他们等了好一会,出席群众大会的贫下中农们竟一个未来,而作为专政对象,前来为大会示众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倒是来了不少。群众未来,无众可示,五类分子们不约而同地蜷缩在老戏台的一角,等候吩咐。
大约又过一二个时辰,才见有贫下中农群众三三两两出现在老戏台前,到会人数也许还不足应到人数的三分之一。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柯得贵心急火燎,牢骚满腹。他大骂谷仓人的政治觉悟不高,又批评宋茂香的说服教育工作做得不深不透。
“我不但上门通知了,还挨门挨户去催了好几遍。”宋茂香小心说明原因。“贫下中农们自持阶级成份好,来早来晚都不在乎。”
“真是乱弹琴!”
柯得贵气急败坏地咆哮了一阵,又慢慢冷静下来。经验告诉他:群众工作向来都不是那么好做的。说服教育固然不可少,但必须是在有火药味、有震慑力的前提下进行方能奏效。没有火药味,没有震慑力的说服教育是苍白无力的。他看了看空荡荡的老戏台,看了看蜷缩来。85757
“你马上把这些五类分子揪到台上实行专政!”柯得贵向宋茂香下达了立即执行的命令:“要把阶级斗争的火药味搞得浓浓的。”
宋茂香有些拘谨和胆怯,一时间不知如何才是。她初次接触阶级斗争是在1957年。那时,她仅仅是一个中学生。她搞的阶级斗争,只不过是在工作组的授意之下贴贴什么人的大字报抑或是暗暗监督一下什么人的言行……仅此而已。而今天就不同了,她已成了乡干部,面对着的是更加直接更加尖锐的阶级斗争。她悄悄犹豫了片刻,便走上前去,通知五类分子们统统在老戏台上跪下示众。
第一个走到台上的是地主分子沈山果——右派分子柯繁青的丈夫。宋茂香指令他在台前的中央跪下。第二个走到台上的是地主分子胡月秋,一个年届六十多的干瘪老头。他没等宋茂香的指令就紧靠在沈山果的身旁跪下。第三个,第四个……也都陆续来了,在台上跪了一大排。一个个如同引颈就宰的老牛,随时等待着刀手们的那把明晃晃屠刀的落下。
“火药味再加大一点。”柯得贵又向宋茂香暗示了一点什么。宋茂香不解其意,一时无所适从。柯得贵又向李秋根示意:“你去!”
李秋根一个箭步跨到台上,他立刻发现地主分子沈山果不老实——沈山果来到最早,也跪得最久。他的双膝跪麻了,腰杆酸了,疼痛难忍。他悄悄地伸出两手,撑在地上,让双膝和腰杆得以片刻的轻松。岜料这一小小的动作,竟被李秋根看得一清二楚。他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猛地提起又重重地甩下。沈山果毫无抗争地踉跄了几步,即从台上滚到台下,跌得他鼻青脸肿。他没敢回头看看是何人所为,因为只要多看一眼,就意味着怀恨在心,就意味着企图阶级报复,就有可能招来更大的不幸。他一声不响地重新爬起来,回到台上,按照最标准的下跪姿势重新跪下。
李秋根此番火力猛烈地一击,迅速使会场升温。到处弥散的火药味,如同一个个无形的信号,不仅把本应参加开会的贫下中农们召唤来了,同时也把平日足不出户的老太婆和小媳妇也召唤来了。大病初“愈”的宋大发,也在妻子的陪同下不声不响地来了,在老戏台最偏僻的角落里坐下。他知道柯得贵有意冷落他,他也不愿凑上前去献媚。大会开始,柯得贵上台作报告。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柯得贵运足了气,大声宣讲:“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一天等于二十年。可是有那么几个帝国主义反动派和国内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密切配合,一个劲地攻击我们的总路线。这恰恰证明我们的总路线搞对了。”
柯得贵呡了一口开水,清了清喉咙,转过脸来看了看跪在台前狼狈不堪的五类分子们:地富反坏四类分子都有了,怎么独独少了一个右派分子?
“柯繁青怎么没来?”柯得贵问。
台下的群众也都惊愕了:本县的大右派柯繁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负隅顽抗。这还得了!宋茂香更是吓得面色如赭,她仅通知了沈山果,并叫沈山果转告他的妻子,不想她竟未来。
“地主分子沈山果,你的右派女人呢?”柯得贵又问:“她是躲在家里搞破坏吗?”
“她病了,打摆子。”沈山果略略抬起头,毕恭毕敬地答。
“打摆子也得来!”
宋茂香再一次找到沈山果的家,把柯繁青叫来。柯得贵示意她在最前排跪下,以示重点斗争的意思。柯繁青驯服地低下了头,在指定的地方跪下。
“右派分子柯繁青,你在家里搞什么破坏活动?”柯得贵当众质问。
“我发了疟疾,打摆子。”柯繁青小声争辩。
“我看,你患的是政治病!”柯得贵一阵冷笑,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打得她牙床出血:“你不是咒骂**指鹿为马吗?我今天就是要指鹿为马,特别专你的政!”
柯繁青紧紧抿着嘴唇,强忍着内心的屈辱和不平,让哭声憋在肚子里。惟有那满面沾了血的泪水,一滴滴洒落在老戏台前。
“在这次总路线的教育运动中,我们还必须大搞阶级斗争。”柯得贵嘴里吐出的炮弹比行动上放出的火力更具威力:“我们在1950年搞的土改,被中央有关部门批评为和平土改:漏划了不少本应该划的地富分子。因此我们乡在本次运动中,要敢于结合实际,要把那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漏网分子一查到底,决不手软。根据检举揭发:本村的高级农业社社长宋大发,就是一名漏网的地主分子。在土改中,他隐瞒了家中有土地的事实,伪装积极,钻进党内。经工作组研究决定:立即开除他的党籍,撤消他的农业社社长的职务,责令他交待问题。”
柯得贵的报告,像一枚重磅炸弹突然在会场里爆炸开来。浓浓的火药味,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笼罩在恐惧里。对于宋大发其人,村里人没有谁感到陌生。对于他家在解放前土地情况也没有谁不了解。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宋大发,却成了漏网的地主分子。人们在同情宋大发的同时,也不禁联想到了自己:天知道柯得贵和他的工作组,在下一步会不会也把自己当成漏网的什么分子予以审查呢?
也坐在台下的宋大发,听着如此莫须有的指责,十分反感。他真想立即冲到台上,进行针锋相对的反驳。但是他更知道,在这场来势凶猛的政治运动中,当面硬顶不但与事无补,反而还会招来更大的不幸。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慢慢的站起来,当着广大群众的面,作了一个温和的表态。
“我相信群众,相信党。我是本村人,我家在解放前究竟有多少土地,请组织调查。”
“组织上对你的情况是了解的!”柯得贵居高临下,继续向宋大发发出恐吓:“你只有老老实实交待问题,才有出路。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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