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员大会斗字当头大炼钢铁敢字当先
先遣队的工作卓有成效，短短几天的突击，胜利地完成了任务。用于钢铁元帅升帐的大片坑坑洼洼的场地被清理出来了，直通河口镇人民公社的简易公路翻修加固了，用于接待各人民公社的钢铁战士吃住的几个大工棚也建成了。为下一步的工作，创造了必要的条件。紧接着，钢铁元帅升帐的首脑机关——大炼钢铁指挥部正式从县委会办公室迁来了，在工棚里安营扎寨，发号施令。各人民公社派出的第一批钢铁战士也闻风而动，相继到达。整个龙脉岗上，到处是红旗招展，人声鼎沸。谷仓生产大队刚结束了“先遣”工作，又将转入到大炼钢铁的运动中。
下午二时，全体钢铁战士的动员大会，在指挥部门前的空地上举行。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高高地悬起了**的巨幅肖像和大会的会标，意在强调本次大会的规格与声势。与会的钢铁战士们一群群，一伙伙地端坐在树墩上、石块上。那一双双惟命是从的眼睛，茫然而失神地东张西望。他们不懂什么叫钢铁元帅升帐，更不懂钢铁元帅升帐的伟大意义，这与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精神形成明显的反差。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县委洪书记站在主席台上向钢铁战士们作动员报告。他高屋建瓴，把大炼钢铁的伟大意义阐述得淋漓尽致：“我们全国人民一定要实现1070万吨钢铁的生产任务——这是**他老人家为我们制订的宏伟目标。**万岁！”
会场极其安静，偶尔有一二声咳嗽炸出。也坐在其中的宋茂香虽然一声不响，但她并没有专心致志地听报告，她对“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的陈词滥调听得太多太多，因而早已厌倦。她的心中开始暗暗怀疑：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怎么会这样？谷仓人民公社自成立以来，并没有认真有效地组织劳动力进行农业生产；一会儿大兵团作战，一会儿大造卫星田。现在又来个什么大炼钢铁。天知道抽什么疯？从字面上理解，大炼钢铁应该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工作，仅凭着“政治挂帅，思想领先”就能把成吨成吨的钢铁源源不断地炼出来？这太不可思议了！她越想越糊涂，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连日来她被数不胜数的先遣工作累得腰酸腿痛。她太疲倦了，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任凭“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大话和套话在耳畔时断时续……
突然，会场上一阵骚动，宋茂香从瞌睡中猛醒。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县委洪书记的报告早已作完，动员大会又深入了一步。有两个彪形大汉在一片激烈的口号声中，如同斗争地主一样地把前谷仓乡的乡长——如今调到沙田人民公社当副书记的吴国亮揪上了“主席台”，以弯腰低头的标准姿势面对着广大钢铁战士。原来他早已被插上白旗了。
“吴国亮散布反动谬论，成了资产阶级的传声筒！”大炼钢铁指挥部办公室主任柯得贵从容地站在主席台的一角，作拔白旗的发言：“他攻击我们广大社员一会儿大造卫星田，一会儿大炼钢铁，是精神病发作。又说，造出来的卫星田全是瘌痢头，将来的粮食产量不可能放卫星。”
宋茂香听着，不觉暗暗吃惊。她的心里不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吗？所幸的是不曾被人发现而已。她悄悄看了看左右临座，他们也都吓得魂不守舍，举止不安。也都佯装义愤填膺之状，要对吴国亮进行口诛笔伐。宋茂香望着那一张张莫名其妙的变色龙一样的脸庞，心里暗暗好笑。她转过头向刚刚停工的斜坡地和沙滩旁的“卫星田”望去：那一堆堆，一行行胡乱堆积的片石和黄土，怎么也不像瘌痢头，倒像因消化不良而下泻的大便。
“我没说！”吴国亮负隅顽抗，连声否认。
“你不老实！”
柯得贵不能容忍吴国亮的当面顶撞，他轻轻咳嗽了一下，这是没有示意的示意。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又起**，那两个彪形大汉徒手登上了主席台，拳脚交加地好一番“帮助”，才使吴国亮老实下来。宋茂香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她不明白正在召开的大炼钢铁的动员大会怎么又去清算大造卫星田的老帐？看着吴国亮被拔白旗的狼狈相，她的心里也承受着同样的煎熬：她和吴国亮的看法，在不少方面极其相似。
“吴国亮还说，种田人哪里会大炼钢铁？一没文化，二没技术。”柯得贵又揭发了他的一条罪状。
“我没说！”吴国亮老实了一阵子，又不老实了。
“打倒吴国亮！吴国亮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台下又是一片异口同声的讨伐。
宋茂香一方面故作愤怒状地参与讨伐，一面不安地揣想：这话错在哪里？强词夺理嘛！既是没有错，何以能激起那么多人的愤慨？这世界怎么变得如此荒唐？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统统颠倒了！
“同志们！”柯得贵横扫了台下一眼。他显然感到仅仅以如此粗暴的办法为他拔白旗，缺乏说服力，必须发动所有的群众对他进行批判：“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是我们战胜敌人的法宝。你是革命的？还是反革命的？总有自己的观点。下面谁发言？”
会场一片沉寂，就连咳嗽声也听不到了。每个人都在掂量着这几句话的分量，从而作出适当的反应。
“宋茂香，你谈谈吧！”柯得贵点将了。
宋茂香无法回避，只得站起来发言。应该说些什么？她的脑海里一下子涌入了许多欲笑不得欲哭不能的滑稽事。她再三再三地告诫她自己：必须牢牢地把握住自己的嘴巴，不能有一分一毫的暴露，否则就会像吴国亮一样被插上白旗，然后又揪到台上去“拔”。要发言，必须按照柯得贵授意的调子去发。
“吴国亮的思想非常反动，我一听连肺都气炸了。”宋茂香又故作愤怒状，以证明她的思想好，跟党跟得紧。“右派分子攻击我们是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吴国亮攻击我们种田人不会大炼钢铁。两种言论，一个调子！我要正告吴国亮，我们人民公社的社员就是能炼出钢铁来！以实际行动回答你的攻击！”
宋茂香的发言十分尖锐，字字句句切中要害。在她的带动下，又有几个干部和社员站出来发言，火力也都很猛。经过几番循环的车轮战，加之变相的体罚，“批”得吴国亮狼狈不堪。
“经过大家苦口婆心的帮助，我的思想有了很大的进步。”吴国亮可怜巴巴地向县委洪书记恳切要求：“让我当着社员们的面，做一个深刻的检查吧。！“
全场刹那间出乎意料地安静。那一双双木讷而困惑的眼神都集中在县委洪书记和柯得贵的身上。
“吴囯亮同志要求作一个深刻的检查，我们表示欢迎。“柯得贵在洪书记的默许下不慌不忙地站出来发话了。”但愿你的检查真正深刻，只有这样才能赢得社员群众的谅解。“
全场仅有的一点小小的骚动，随即又归于平静。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吴国亮进行自我检查，当然必须从赞颂大好形势入手：”一天等于二十年。“
宋茂香感到有点疑惑，他的此番赞颂是发自内心的吗？
“伟大领袖**领导我们进行大跃进，这是英明正确的！可是我说了不少大跃进的坏话，我对不起**。”吴国亮说着，面部立刻出现了痛改前非的表情，接着又哭声大作；从鼻子尖垂下的涕与泪的混合物，足足有一尺多长：“让我高呼**万岁！”
宋茂香慢慢从疑惑不安中缓解过来，她一看见吴国亮那一副认错的样子，便感到可笑之极。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这些挥之即来的涕泪难道真的是为痛改前非而流？客观而言，他的那几句话并无大错，何须如此深刻反省？原来当干部还要学会这一套：不仅要会说假话，说大话，说空话，还要真流泪，假检讨。宋茂香的脑海里面天马行空，独来独往。而县委洪书记却不慌不忙地亲自站出来，力保吴国亮过关，并拨掉白旗，以示对干部的关怀和爱护。
“同志们，吴国亮同志虽然犯了严重错误，但是他的认错态度较好，主动交待了自己的问题。我请求同志们再给他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不戴什么帽子，不打什么分子。”洪书记煞有介事地向社员群众和基层干部们作解释，好象要整吴国亮的完全是广大社员群众和基层干部们。
本次的“拔”白旗，已达到预期的效果。这不仅仅使吴国亮本人上了一次政治课，而且也使广大干部和社员受到了一次教育。整了一个人，教育了一大片。钢铁战士们的思想和意志都得到完全的高度统一。动员大会的下一个安排是以各生产大队为单位，分组讨论，充分酝酿。宋茂香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带着自己生产大队的社员围坐在一起座谈讨论。平心而论，她总不大相信自己和眼前的这群乌合之众能炼出钢铁来，但在讨论会上，她绝不敢暴露自己的想法，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能流露出来。她暗暗提醒自己：“有样学样，看看世上。”别人怎么干，“我”就怎么学，随大流是没错的。各个生产大队的干部们酝酿着组织大炼钢铁突击队，宋茂香也在自己的生产大队里组织了突击队；各个生产大队的干部们都酝酿着制定奋斗目标，宋茂香也在自己的生产大队里制定了奋斗目标。她“淌”水过河：一面走，一面摸。
分组讨论之后，又开大会。钢铁战士们又重新聚集在主席台下。由各生产大队派出代表向党表决心。宋茂香一声不响地紧缩在人群后面，她采取观望的态度。片刻之后，坳背生产大队的新任队长于连生首先登上主席台发言
“我代表我们生产大队的邱少云突击队、罗盛教突击队和赵一曼突击队立下军令状：我们决心建造三个土高炉，日产优质钢铁2000斤。”于连生庄严宣布：“头可断，血可流，不完成任务誓不休。”
宋茂香不能理解：土高炉还没建起，于连生就发誓立下军令—状，未免滑稽。她的思想还没转过弯来。只见柯得贵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走上主席台，代表县委和大炼钢铁指挥部接受了他的军令状。
“我们沙田人民公社东方红生产大队的全体钢铁战士，决心建造五个土高炉，日产钢铁一万斤。”又一个叫不也名字的小伙子跳上了主席台，宣读军令状：“我们一定要超过谷仓人民公社的坳背生产大队。不比倒他们，誓不为人！”
继这两位生产大队的队长发言之后，又有几个生产大队的干部跳上了主席台，宣读他们的决心书。铮铮的誓言，铿锵有力。小小的主席台上，开展了一场激烈的擂台赛。你争我夺，互不相让，日产钢铁的指标成倍成倍地加番。经过几个回合，日产钢铁的产量由坳背生产大队挑起的2000斤，翻到了20万斤。
“这才像大跃进的样子。”县委洪书记站在一旁，为各位打擂台的擂主叫好：“一天等于二十年嘛！”
县委洪书记的巧妙鼓励，诸位干部纷纷登台亮相，形成的一股无形的压力时时刻刻撞击着宋茂香的心。她捧着用大红纸写就的决心书十分为难：看看别人，比比自己。谷仓生产大队显然是落后了。她想加大钢铁指标，又觉得没有把握。正踌躇间，只见坳背生产大队的于连生，又重新登上了主席台。
“我们生产大队日产钢铁2000斤，这太保守！”于连生重新修正他们的钢铁指标：“我们决心以日产钢铁30万斤的好成绩，向党中央和**献礼！”
于连生的再一次发言，给了宋茂香以巨大的鼓舞。她悄悄地瞥了洪书记一眼，似乎从他的脸上获得了相当明确的暗示：大跃进嘛！就是要敢想敢干。如果连想都不敢，哪里还能搞大跃进？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她找到瘌痢金根“碰”了一下头：一下子把钢铁指标加大了100倍。然后，走上主席台，代表谷仓生产大队宣读决心书。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全国形势一片大好，我们谷仓生产大队也不能落后。我们决心建造三个土高炉，日产钢铁50万吨，向伟大领袖**献礼。”宋茂香大声宣读着，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当她抬起头环视全场时，她吃惊地发现，谷仓生产大队的妇女同胞们也占了半边天，可是妇女们的地位，却没能在这里得到充分的体现，这不能不是一个欠缺。在一瞬间，她蓦然“敢想”地向大会发出了呼吁：“在这里，我要提一个意见。”
会场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县委洪书记和柯得贵都吃惊地望着她。
“我们这个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组成。我们的大跃进不光是男同胞的专利，也是女同胞的权利和义务。”宋茂香当众撒娇：“可是，这个动员大会把妇女半边天放在一旁，这不公平！”
“全民大炼钢铁，妇女半边天当然也有份。”柯得贵不假思索地加以肯定：“女同胞就配合男同胞干吧！”
“我们妇女半边天坚决不同意。”宋茂香自封为谷仓生产大队的妇女半边天的当然代表，当面顶撞柯得贵：“为什么妇女半边天要配合男同胞？就不作兴男同胞配合女同胞？”
宋茂香语惊四座，立即获得在场的女同胞的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对于宋茂香的如此大胆的“冒犯”，县委洪书记一点也不生气，而且显得很有“气量”，很有民主作风。柯得贵也步步退让。
“我代表大炼钢铁指挥部采纳宋茂香同志的意见。”柯得贵站在主席台上，对宋茂香的意见立刻予以反馈：“为了表示对女同胞的支持，我们决定把101号高炉的建造权转让给宋茂香和她所在的生产大队的妇女半边天。101号高炉的图纸是县委洪书记在外地参观取经时带回来的。据介绍，这种高炉原系武当山中的一个金石匠的家传，已五百多年了。河口镇人民公社的社员使用了这个图纸建造了一个土高炉，连连放了几个卫星。这一次，洪书记原想使用这张图纸搞一座由他亲自挂帅的样板高炉，而现在只好放弃，转让给宋茂香——让给妇女半边天。101号高炉，是我县最大的土高炉，由男同胞配合女同胞上——男同胞受些委屈吧！”
宋茂香出尽了风头，她双手接过柯得贵授予的图纸，兴奋极了。
※※
动员大会结束了，宋茂香带着被摧起的狂热和激情回到工棚，主持召开诸葛亮会，具体研究落实办法。她似乎觉得，只要“政治挂帅，思想领先，敢想敢说，敢拼敢干”就一定能炼出钢铁来。应邀出席本次会议的有本生产大队的全体干部，以及老秀才仁义公、大能人拐能叔、驻队干部王琪等。诸位诸葛亮在通铺上歪着、斜着坐定，如同坐在隆中的茅庐里一样。
“按照计划，我们谷仓生产大队要建三座土高炉。第一座三八红旗高炉，具体由我负责；第二座是董存瑞高炉，具体由瘌痢金根负责；第三座是黄继光高炉，具体由宋九根负责。”宋茂香宣布会议宗旨：“请大家像诸葛亮一样，多出主意，出好主意。”
在座的诸葛亮们只顾抽烟、咳嗽，一言不发。这使宋茂香有些尴尬和不安。
“这样吧！我们首先研究三八红旗高炉。这是101号高炉图纸，请过目。”宋茂香把图纸推给了拐能叔……“我不识字。”拐能叔接过图纸，不屑一顾地信手翻了两下，狡黥的小眼，闪着怪异的光：“请仁义公看看。”
仁义公展开图纸，戴着老花眼镜细细端详。他看得非常吃力，如同阅读一本深邃莫测的天书。那疏疏密密交织在一起的曲线，如同行云流水，那错落有致，左右对称的圈圈点点，独具道家仙风。他越看越糊涂，怎么也无法与三八红旗高炉联系在一起。
“此乃道家之符咒也，非我等凡夫俗子之辈所能为之。”仁义公摇头晃脑，大发感叹。“有道是打铁换糖，各干一行。鄙人不懂，鄙人不懂。”
“看不懂是可以的，切切不可将大炼钢铁与打铁换糖，相提并论。”宋茂香善意提醒：“要是让外人听见，抓住把柄，上纲上线，那就不得了了。”
仁义公自觉失言，红着脸退到一旁。宋茂香又把图纸递给了王琪。王琪展开图纸小心地阅读：这是一份在教科书上不曾见过的图纸。他看了好久，怎么也看不懂。宋茂香见他面有难色，悄悄叹了一口气，她又把目光投向了拐能叔。
“李秘书来了。”拐能叔指着远处，对宋茂香说：“他准是来找你的。”
宋茂香抬起头，果然看见李秋根从山间小路走来。他进了工棚，在通铺上坐下。宋茂香只得暂时中断了诸葛亮会，转身过来招待他。
“县委洪书记和公社柯书记派我来找你们商量一件事。”李秋根直截了当地说。“龙脉岗的各个工地食堂粮食大都接济不上了，眼看这些大炼钢铁的战士就要挨饿。经研究，决定从你们的生产大队调粮十万斤，进行**大协作，以支持钢铁元帅早日升帐。”
“我们的晚稻大部分都‘在’田里，还没来得及收割。”宋茂香闭口不提不久前收割归仓的早稻，意在表明她不同意调粮。
“据宋大发服刑前交待：他所主持的农业生产合作社有十几万斤粮食入仓，你怎么能说没有粮？”李秋根当头“将”她一军。
“农业生产合作社在收割早稻之后，有十几万斤粮食入仓。可是当时就预分了六万多斤给每个农户，86000另外尚有六万多斤还没来得及决分就成立了人民公社，我把这些粮食都拨给了公共食堂了。”宋茂香算了一笔细账给他听。
“你不要推三推四，这可是**大协作！”李秋根把问题提高到了一个相当原则的高度。“你只说同意不同意调，我好向县委洪书记和公社柯书记汇报。”
一提起县委洪书记和公社柯书记，宋茂香就联想起他们的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她软了劲了，她不敢再坚持下去。
“要么，从仓库里拨二万斤给你们。”宋茂香退而求其次。
“二万斤不行。”李秋根也作了让步：“三万斤吧！”
宋茂香和癞痢金根临时“碰了头”，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临了，宋茂香一再向李秋根强调：“既是**大协作，我们也同意调粮。可是我还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将来我们公共食堂缺粮，那你们也得给我们调粮！”
“这是自然的事。”李秋根代表公社党总支拍胸担保：“**大协作嘛！”
李秋根走了，诸葛亮会继续举行。会议越开越跑题，诸葛亮们谈起了工地生活的不习惯，谈起了劳动的强度太大，也谈起了工地食堂的伙食。
“这一日三餐大米饭，吃不到蔬菜，光吃盐萝卜总不是办法。”拐能叔专职管理工地食堂的伙食，也有为难处：“各家菜园里的蔬菜早就吃光了，我又变不出来。”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能要求什么一日三餐大鱼大肉，这新鲜蔬菜总应该保证。我看，马上派几个五类分子抽空去种点什么菜！”宋茂香发现会议偏离了方向，便立即纠正：“各位诸葛亮们，我们还是‘隆中对’吧！小王你发发言！”
王琪点了点头。他一直在专心致至的读着图纸，经过反复的推理和演绎，总算找到了些许规律，紧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图纸上明确标注了土高炉的形态大小，炉口气道。同时还搞了什么阴阳八卦，风水时辰，君君臣臣……如果要研究中国古代的冶铁史，意义重大。如果要以这样的设计来建造三八红旗高炉，那就落后了。”
“你别管什么落后不落后，我们就按图纸的设计建。”宋茂香满心欢喜。
“在我下来的时候，单位领导告诉我，说是下面的人民公社的社员创造了日产万吨的高炉，是如何如何的了不起。我也是准备下大决心学习的。”王琪撇了撇嘴，一丝轻蔑的皱纹悄悄爬上眼角：“想不到竟是这些玩艺！”
“那你？”宋茂香开始发现这位看起来温文而雅的青年也有倔脾气。
王琪不屑一顾地合上图纸，递给宋茂香，然后下了通铺扬长而去。诸葛亮会在无形中中断了，与会的诸葛亮们各自离去。宋茂香有些气愤：101号高炉的图纸，是她费尽口舌争取来的。这充分体现了县委洪书记对她和妇女半边天的信任和支持，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妇女半边天们丢脸！
“小王！小王！”宋茂香也出了工棚，追出门外。她的喊声一声更比一声高，这使王琪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请不要为难我！”王琪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才说出他私藏在心底的困惑和不解：“按照这样的图纸建起的高炉，充其量也只能冶炼出些生铁来。”
“这可是县委洪书记的亲自敲定的。”宋茂香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就是要土法上马，因为土法上马比洋法上马好。”
“我不管什么红书记还是绿书记，我只知道这办法早就应该淘汰了。我们不能老是抱残守缺抓住这些老皇历不放。”王琪振振有辞。
宋茂香大惊：大炼钢铁，土法上马，这是大跃进的方针政策，是不能容忍任何人加以怀疑的。他？他怎么尽唱反调？要是让外人听见，汇报上去，是何等的要命？
“不要信口开河了！1957年的教训对你还不够深刻吗?”宋茂香再一次打断他的话。
一提起1957年，王琪的心里禁不住隐隐作痛。他抬起头来，全神贯注地读着她的脸。他怎么也读不懂：她怎么会知道他在1957年的事？莫不是上级已及时把他的材料也转来了？
“1957年又怎么样？右派言论而已！”王琪再也无法冷静下来，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咆哮着冲向宋茂香：“你就组织人来批斗嘛！”
宋茂香两眼发直，半天说不出话来。1957年对于王琪也许是凄风苦雨的。在风雨中，他受了伤，这伤口至今还在流血，怎么可以又在他流血的伤口里撒上一把盐呢？她捶胸顿脚，后悔莫及。
“小王，我对不起你！”宋茂香抱歉地说。“可是你的态度也得来一个大转弯，不能再拿鸡蛋去碰石头了。”
“你尽可以汇报上去，就说我宁愿下田劳动，也不愿参与这样的大炼钢铁！”王琪毫无惧色。
二人闹得很僵，互不相让。宋茂香为难地哭了。本来，她完全可以去找柯得贵去汇报他的情况，并且采取断然措施的。在此类的强权之下，有多少能说会道的知识分子被斗得落花流水，被整得服服帖帖，还在乎一个小小的王琪？可是宋茂香绝不愿意这么做，绝不愿意看到王琪再受到伤害。
“你想叫我汇报上去？我偏不！让上级来追查我的责任吧！届时，王琪成了反革命分子，我也成了反革命分子的帮凶。我愿陪着你去受审，去挨整！”宋茂香像个孩子一样，蒙着脸哭了。她越哭越伤心：“你总该满足了吧！”
面对着她的哭声和眼泪，王琪尴尬极了，一时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在他的眼里，她已不再是一个人民公社的基层干部，而是一个孱弱的女孩子。作为一个男子汉，欺负女孩子是极不应该的。王琪的倔脾气也许三匹烈马也拉不转弯，但是却被她的哭声和眼泪轻而易举地动摇了。
“我只求你别哭了。”王琪显得无可奈何：“你叫我怎么办？”
“帮助我们把三八红旗高炉建起来。”宋茂香抽抽噎噎，不断地擦拭眼泪。她的全部委屈凝成了一句话。
“这样的炉子出不了钢！”王琪断言。
“你别管出得了还是出不了，你只要帮助我们按照图纸的要求建成了高炉，就算完成了任务。”宋茂香并不为难他，也不高标准要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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