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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1 / 1)

()人民公社原则有变等价交换必须贯彻

宋茂香回来的第二天,公社书记柯得贵带着李秋根前来慰问,这使宋茂香十分感动。

“今天下午,公社党总支召开三级干部会议,传达**中央《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定》,并就整社运动进行部署,希望你出席会议。”柯得贵刚一坐下,就直截了当地谈工作:“党总支支持你站出来,尽快把农业生产搞上去。”

“柯书记来得正好,请你顺便把我的辞职报告带去。”宋茂香相当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个干部没法当了。”

“县委和公社党总支都很信任你。”柯得贵尴尬地望着她:“我就是怕你有抵触情绪,所以亲自上门来做工作。”

“信任就不会对我下毒手。”宋茂香一想起她的委屈,就忍不住嚎啕大哭:“天哪!我好冤呵!”

柯得贵一声不响,只顾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烟。灰蒙蒙的烟雾在他与宋茂香之间徘徊,把二人的视野都模糊了。平心而论,宋茂香的确有些冤。当时的确是为了支援钢铁元帅升帐,由他出面向谷仓生产大队调粮的,同时他也亲口向宋茂香和癞痢金根承诺,如果谷仓生产大队缺粮,也可以随时对他们进行**大协作,不料,事情会变成这样……

“宋茂香同志。”柯得贵紧紧握住她的手。“你的问题纯属人民内部矛盾,可以通过团结——批评——团结的办法加以解决。关于被拘留一事,这是一场误会,当时洪书记不在办公室,其他人不了解情况,错把你当成了阶级敌人。”

“误会?这不是误会,洪书记不可能不知道。”宋茂香斗胆揭露真相。

“这个问题就这么结束吧!”柯得贵的另一句不便说出口的话是:“你能对洪书记怎么样?”

宋茂香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

“关于三万斤粮食的问题,可以在整社运动中考虑解决。”柯得贵最后答复。

宋茂香按照柯得贵的通知,前去公社会议室出席即将召开的整社运动动员大会。她刚走到苦槠坪,远远就望见横挂在公社大门口门楣上的大幅红布标语,上面写着:“努力学习贯彻党中央和**的《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定》。”在标语之下有几个值勤民兵手持锃亮的矛缨枪,分别站在大门的两侧,强烈突出了本次整社运动的严肃性,权威性。

宋茂香一踏进大门,就感到寒气逼人,她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本次整社运动又不知道会拿谁来开刀?会不会整到自己的头上。她小心翼翼地在传达室登了记,这才试着往里走。一走进了中进小院,气氛就明显的不一样了。先来报到的干部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还有的在打闹嬉戏。宋茂香只顾着往里走。还没走到后进的会议室,就闻到了从会议室里冒出来的大米饭的香味。她想,如果能吃上一点,那该是多好!她走到会议室,果然看见主席台上摆满了一碗碗的大米干饭,在冬日的黄昏里袅袅地冒着白烟。在主席台下,站满了公社一级,生产大队一级和生产小队一级的干部们;那一双双火辣辣的眼睛也都死死地盯着主席台上的大米干饭。蓦然,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县委洪书记在柯得贵的陪同下,登上主席台。

“同志们,马上就要开会了,首先,向大家布置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完全彻底地把这些大米饭消灭干净。每人一碗,只许吃下肚,不能带回家,这是纪律!”洪书记是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出席谷仓人民公社的整社运动动员大会的。他有意说上几句俏皮话,以冲淡他在粮食高征购时在干部们心目中留下的暗影。

“要是吃不完怎么办?”有人故意嬉笑着说反话。

“凡是吃不完的都可以请我帮忙吃!”洪书记也很高兴,他的并非凶神恶煞的脸,显得特别和蔼。

会议室里一片欢腾,干部们争先恐后纷纷挤到主席台上领饭。宋茂香也领了一碗,她就站在主席台边,急不可待地把饭往嘴里扒。三下五除二,便把一碗干饭消灭掉了。而且连粘碗边上的饭粒子也舔得一干二净。很久没见着大米干饭了,她实在馋得很。

“洪书记,过几天再请我们吃一顿肉吧!”又有人开玩笑。

“吃一顿肉?这个要求太低了。我要请你们吃十顿肉。”洪书记也神采飞扬,笑声朗朗:“县里已作了决定,支持你们公社办个养猪场,彻底解决吃肉问题。明后天,办养猪场的猪苗就要运进来——是苏联进口的优质品种。”

宋茂香对他说的养猪场不感兴趣,因为他的假话空话说得太多太多,所以对他现在的真话实话也不相信了。她听见他的笑声,感到比普通人的哭声更可怕。

“大家静一静。”公社书记柯得贵主持了今天的会议:“现在,请**大可县委洪书记宣读中央文件。”

原来,在1959年持续大跃进到来之前,**已悄悄地为人民公社的原则作了一些小小的改动。拟议中的整社运动,整社方向,己被新的内容所替代。洪书记在主席台上坐下,摊开文件,照本宣科。由于文件的内容新颖,气势纵横,对人民公社之初的某些“共产”,某些“违犯科学规律”的做法,作了大刀阔斧的修改,因而赢得了与会干部的阵阵掌声。而宋茂香总不能集中精力去听,中央文件是个好文件,但是比起大米干饭,毕竟是抽象的慨念。她心中时刻想着的,还是大米干饭。这大米干饭实在是太诱人了:太香了!太甜了!她一顿能吃十碗,吃一百碗——而且还不要菜!她忘了世界,也忘了自己,任凭洪书记在主席台上费力地宣读文件,任凭那一串串娓娓动听的辞藻,在会场内外随风飘散。

“人民公社应当实行统一领导,分级管理的制度。公社的管理机构一般可以分为公社管理委员会,管理区(或生产大队)以及生产队三级。管理区(生产大队)一般是分片管理工农商学兵,进行经济核算的单位,盈亏由公社统一负责,生产队是组织劳动的基本单位。”洪书记特别强调了其中的这几点。

宋茂香蓦然从大米干饭的种种遐想中抬起头来,她恍惚感觉到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正在急转弯!不急转弯也许就没有出路。不必讳言,自从人民公社成立以来,一切都“共了产”,一切都无所谓什么“所有”了,上级的一个命令要调走人民公社的粮食,人民公社就得大开粮库,拱手献上。上级要调走人民公社里的劳动力去修公路,造卫星田或大炼钢铁,被调的劳动力就得无条件地跟着走……上级对各人民公社管委会是这样,而各人民公社管委会又对其下属的各生产大队、生产小队更是这样。如此等等,反复无常地“共产”和“协作”,弄得人心涣散,人浮于事。中央的这个文件也许就是对人民公社的原则进行一次重要的修改和补充。

会议开完了,公社书记没有提及用于**大协作的三万斤粮食,也不再人手一碗的发放大米干饭了,这令宋茂香有些失望。她出了会议室,门外漆黑一片,她抄着夜路,左顾右盼地往家走,她要尽快地把人民公社急转弯的消息告诉家里,告诉社员们……

※※

在新近闭幕的县委扩大会上,柯得贵被增补为县委委员,正式进入县委的权力圈子里。这太出人意料了,柯得贵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实。县委委员,这是一个不小的官。它的权力是与县委书记、副书记、县长、副县长紧紧挨在一起的。同时也是无比荣耀的。柯得贵有些陶醉了。

天,还是昨日的天;地,还是昨日的地;人民公社,还是昨日的人民公社;人民公社的工作还是昨日的那些工作。可是当他重新回到公社办公室,重新坐上太师椅,背倚着**画像时。他最新获得的县委委员的官衔,仿佛已化作一顶闪光的乌纱帽,端端正正地戴上了脑门。他自觉手上的权力又增大了许多,这是一个全新的美好的感觉。他又模仿着县委洪书记的样子披着衣服,抄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毫不掩饰地宣泄他内心的得意。他走出办公室,但见李秋根迎面走来,手里拿着什么文件,还像昨天一样地请示他,一点也没有考虑到他是县委委员——是一名只管大事,只管原则性工作的高干。

“我们的工作很重,责任很大,不能大事小事一把抓。”他打断李秋根的话,自拉自唱地说:“我的肩上担子太重了!”

李秋根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暂时停止了请示。

“我的身体不好,主要是动多了脑筋考虑革命工作。”他又双手一摊,表示出一个革命者特有的视死如归的悲壮:“为了革命工作,不考虑又不行。我这个人哪,就是一个劳碌命!”

李秋根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柯得贵摆足了高干架子,这才想起过问他手上的什么文件。

“是县委洪书记的一个批件:坳背生产大队的一个公共食堂断了炊,少数坏分子把公共食堂的铁锅都砸了。洪书记叫你亲自前去处理。”

“走吧!你跟着我去一下。”柯得贵说走就走。他出了公社大门,经过苦槠坪,一眼就望见了自己的家。他知道,在那两扇漆黑的大门之后,有他的妻和儿。一想起妻子,他便联想起她的那一副“牛头马面”似的丑相。他真觉得冤,他如今已成了大干部,而她的那一副牛头马面依然故我。

“该死!”他恶狠狠地唾了一口。

李秋根惶恐不安:他刚才出门时还神采飞扬,转瞬间又满脸阴云,不知他的气从何来。正踌躇间,几个五类分子各挑着一担大粪走过来。从粪桶里散发出来的气味老远都能闻到。这太煞风景了,这是对县委委员兼公社书记的大不敬。李秋根大喝一声:“不许再前进一步!”

柯得贵远远看见也在其中的大发嫂,看见她经过汗渍的双颊微微泛起的一抹桃红,一个古怪的念头悄悄地在脑海里闪过:如果她的女人也能像她,那该多好!

“让她们过吧!”柯得贵蓦然又变得仁慈起来。

五类分子们挑着大粪从二人的身边擦过,柯得贵特别地注意到大发嫂的一举一动:她的细挑的身段在软悠悠的小扁担之下轻盈地摆动,是如此如此地优美可人。他看得失神,连大粪的臭气都忘了。他多希望她的身段和小扁担,永远定格在他的眼前。然而她还是挑着大粪走了,消失在田边高坡的转弯处。这意外的艳遇的确使柯得贵失魂落魄。他立刻改变了主意,打道回公社——连少数坏分子砸坏公共食堂的问题也不调查了。

“马上叫那个地主婆子来公社,我要亲自训话。”柯得贵板起脸向李秘书下命令。他把他所相中的大发嫂说成是地主婆。

李秋根顺从地点了点头,立刻沿着田间小道追赶而去。他严格遵照他的指示办:地主婆子,只能是柯繁青。他见到柯繁青,向她下达了柯得贵的命令:“挑完大粪,马上到公社来一趟,公社书记要亲自训话。”

冬日的天短,黄昏一过,天就黑了下来。当李秋根带着柯繁青来到公社大院时,已是灯火通明了。柯繁青在公社办公室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前来训话。她又等了一会,李秋根才来,把她引到了柯得贵的房门口。

“进来!”柯得贵在房里大叫。

柯繁青心里暗暗疑惑:怎么可以在私人住房里训话?她迟疑片刻,还是推门进去。柯得贵在灯下抬头一看: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柯繁青比他家里的黄脸婆子还要老。他不明白,他要的是大发嫂,怎么变成了柯繁青。

“听说你近来很不老实!”柯得贵三言两语把她打发出门:“马上去把公社门口给我打扫干净。”

柯繁青走了,李秋根又被叫来听取指示。

“你再把那个现行反革命宋大发的女人叫来,我要训话。”

李秋根又连连点头。这一次,他才真正悟到他的用意。他出了公社大门,找来大发嫂,把她带到柯得贵的房门前。

“叫她进来,我要训话。”柯得贵在房里小声叫。

李秋根知趣地退到一旁,大发嫂缓步走进了柯得贵的房间。柯得贵突然浑身是劲,从床上跳起来伸手关紧了门闩,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把她抱上了床。

“你敢动,我就打死你!”

大发嫂没有挣扎,如同一头驯服的小绵羊,蜷缩在他的床上,接受了他所强加给她的一切……

公社大门之外,柯繁青正就着月光打扫卫生。她劳累了一天,又饿又累。但她还必须坚持再坚持,坚持接受改造。

※※

《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定》一经传出,立刻在广大社员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人们奔走相告,传为佳话:“中央开始纠偏了!”于是,像雪片一样的大字报几乎在一夜之间贴满了公社大院的里里外外,郁积在广大社员中的种种不满和对立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对这样的突然变化,宋茂香暗暗吃惊。她悄悄溜到公社去看大字报,了解运动的动向。她真不敢相信:大字报上所揭露的问题是如此深刻。

“无偿地调走我们的劳动力去大炼钢铁,比秦始皇修长城还狠!我们坚决要求经济补偿!”

“在**的名义之下,抢走我们的粮食和财物!我们坚决要求返还!”

“我们又不是五类分子,为什么抄我们的家?抢走了一件皮袄、一件缎子裤子!”

“我儿子的银项圈、银镯子让干部拿去共了产,坚决要求返还!”

……

宋茂香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黑才想回家。大字报所提出的问题的确是广大社员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公社党总支、大可县县委会能同意解决吗?她的心里异常沉重。她走进自家的篱笆小院,走进堂屋。在堂屋里的火堆旁坐下。家里永远是一个温暖的天地。每天,妈妈都会早早地在堂屋里烧着火,紧关着朝北的窗扇,把小屋收拾得热热和和。每天,拐能叔也都是在这个时候从公共食堂打来三个人的稀饭,煨在火旁,等着她回来共进晚餐。

“大字报上怎么说?”拐能叔把煨在火边的稀饭钵子端起来,递到宋茂香的手上。

“大字报上都是社员群众写的,谁知道上面的政策会是什么?”宋茂香喝着热稀饭,放心地谈论着人民公社的是是非非:“看来,这人民公社未必像当初空传的那么好!”

“我们在家里说几句是可以的,到外面千万不能说半个不字。”拐能叔谈虎色变:“这政策让人可怕。”

“这个我知道。”

“人民公社又走回头路了!”拐能叔的脸被火烤得通红。他多少有些兴奋:“从表面上看依旧还是叫人民公社,其实又开始按劳分配,等价交换了。”

“……!”宋茂香怯生生地望着他,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谈话,十分叹服他总体把握意识。

“只是这按劳分配,等价交换被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牢牢地捆住了手脚,放不开膀子干。”拐能叔一下子又陷入了悲观:“这就像一个大家庭中的几个儿子在一起吃大锅饭一样:儿子大了就得分家。如果不分家,不各过各的,那就会造成油瓶倒了也没人扶的情况。”

二人正谈着,门外有人敲门,大发嫂推门进来了。她请仁义公代笔写一张大字报,特送干部审查——五类分子是没有资格贴大字报的,除非得到干部的批准。这一次,宋茂香一改过去的那种敌视态度,双手接过大字报仔细观看:这是一张为宋大发翻案的大字报。虽然她暗暗同情宋大发,但是,她对目前的形势依旧吃不准,建议她以不翻案为好。

“形势还不明朗,还是别冒这个险。我们生产大队的几万斤粮食被无偿地调走了,我原本想贴一张大字报,想来想去总觉不妥”宋茂香推心置腹地说:“公社大院里已贴了不少大字报,其中的一些意见是很正确的。谁知道上级会采取什么态度?有时候明明是正确的意见,他们就是要说成‘毒草’。有时候明明是谎话,他们就是要说成‘鲜花’。有什么办法?”

“我宋大发太冤了!”大发嫂只想着让她男人早日回来。

“恕我直说:你和柯得贵的关系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何不请他代为疏通关系?”拐能叔一旁插嘴:“柯得贵可以用公社的名义过问,那比你这张大字报有力得多!”

“他只会玩弄我,寻开心,并不会为我办实事。”大发嫂一提起她的冤屈,就忍不住痛哭流涕。

“告诉你吧!柯得贵有软门子攥在你的手里,你可以充分利用他的这个弱点,掌握他,利用他,为‘我’所用。”拐能叔愤愤不平。他狡黠的小眼闪闪有神:“你不要一味屈从他,你要让他怕你,又离不开你!那时候,他自然会为你卖力!”

大发嫂沉默了一会,蓦然抓起大字报,甩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堆里。

“宋大发的确做了不少好事,谷仓人是有口皆碑的。”宋茂香已深深地意识到她现在正处在宋大发当年所处的位置上,拥有宋大发同样多的权力。宋大发的下场固然可悲,但也必须有人像他那样干下去。“那三万斤粮食是我手上丢掉的,我一定把握机会把粮食要回来!”

公社大院里的大字报越贴越多,公社书记柯得贵害怕极了。他在躲藏了几天之后,突然露面,立即召开干部大会,宣布对引蛇出洞的反革命大字报进行还击。宋茂香诚惶诚恐地来到公社会议室,诚惶诚恐地出席了干部大会。

“我们在贯彻中央文件的精神的时候,不少阶级敌人趁机跳了出来,扇阴风点鬼火,惟恐天下不乱。”柯得贵面色严峻地宣布;“除了逮捕二名现行反革命分子移送县公安判刑以外,其余的十余名犯有一般反革命错误的人均戴上反革命帽子,交群众专政。”

柯得贵在拨正了整社运动的大方向之后,便有条不紊地把党中央和**亲手制订的《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定》贯彻下去。而与会的干部们已是心惊肉跳,汗流浃背了。

“宋茂香来了吗?”柯得贵问。

“来了!”宋茂香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当时,我为了支援钢铁元帅升帐,代表县委大炼钢铁指挥部向谷仓生产大队‘**大协作’了三万斤粮食。现在,县委根据中央文件精神,同意政策兑现,一粒不少。”

“……感谢党`,感谢**。”宋茂香随口应答,答得如此甜脆!如此玉嫩。87161她总算可以舒心地长出了一口气。她曾为了讨回这三万斤粮食尝够了铁窗风味,现在总算有了回报。

“……但是,你们谷仓生产大队1958年度的应征公粮和应购的‘余粮’大约是二万来斤,应该除下,只能兑现一万来斤。公社党总支决定在春耕生产时,再向你们配给种子谷和饲料粮一万来斤,正好抵这个数”柯得贵的铁算盘打得很精。

“如此的高征购,我们想不通!”宋茂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二万多斤的征购数目是怎么算出来的?”

“你们谷仓生产大队的粮食平均亩产八百二十五斤,还放了一颗卫星。”柯得贵有根有据。

“可是,可是……!”宋茂香有口难辩。她心里清楚,整个生产大队平均的粮食亩产量仅有二百来斤。

“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你要是不同意或再去县里闹,出了事自己负责。”柯得贵冷冷地说。

宋茂香暗暗说服了自己。事已至此,应该见“好”就收,再僵下去,也与事无补。盼只盼在人民公社的新政策指引下,来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下面,我再谈谈坳背生产大队的政策兑现问题……”柯得贵继续着他的报告。

※※

整社运动是以**中央《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定》为指导的一次落实政策的运动,谷仓人民公社党总支带领一班人努力学习,认真贯彻,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他们结合本地区的实际情况,承认小私有,部份的清理了自人民公社成立以来的各种账目,对无偿“共产”了的社员私人的财物也“部份”发还或“作价”归还。下一步,将根据文件精神,就实现1959年的农业持续大跃进,进行安排。

根据公社党总支的统一部署,宋茂香主持召开生产大队的干部会议,讨论如何贯彻执行。她早早地来到大队部,指挥五类分子砍了几担柴,在办公室里烧起火,把会议室收拾得暖暖和和的。出席会议的干部们都准时来了,围坐在火堆旁,一面烤火取暖,一面讨论。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宋茂香首先突出了一番政治,接着便逐条逐项地主持讨论公社党总支下达的跃进计划。

干部们普遍对这个计划持有异议,尤其是对调动社员劳动积极性的问题意见很大。本来,社员们的劳动积极性就不高,现在口粮这么紧,连肚子都吃不饱,根本无人愿意下田,更别说持续大跃进了。会议开得很僵,干部依旧敢怒不敢言,任凭文件中的稍有点收敛的空洞教条飞花四溅。

“什么文件不文件,算了吧!,我只想喝一碗狗肉汤。”癞痢金根自恃家中有个大干部,说起话来一向大胆:“昨天在公社喝了一碗狗肉汤,那味道真是又鲜又美。”

“这年头狗肉也了稀罕物。”宋九根一谈起狗肉也总是口水滴滴。“从那里弄来的狗肉?”

“告诉你一个机密!是公社干部借题发挥,没收了五类分子的。”癞痢金根悄悄绘声绘色地说。原来使用的是无产阶级的专政权。

“不要开小会了。”宋茂香狠狠地瞅了癞痢金根一眼。“我们就专门讨论一下社员的劳动积极性问题,请大家发言。”。

“要是中央下达一个分田到户的文件,问题就解决了。”宋九根发言。“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道理很简单。”

“你说话要小心些,要是让外人听见,非打你一个反革命。”宋茂香也豪不留情地批评他。

宋九根红着脸低下了头,不再发言,其他干部也不声不响,会议开得一僵再僵。宋茂香又请癞痢金根发言,癞痢金根摇了摇头,宋茂香又看了看宋九根,请他再发言。

“我刚才发了言,你又说不突出政治。”宋九根连声抱怨:“这个言,谁也不敢发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天蹋下来压大家。”

“搞什么持续大跃进,到时候放个卫星算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在宋茂香耳边响了一阵,复又归于平静。火堆里的柴烧光了,有人从门外抱了一捆湿柴进来,尽数加进火堆里,一股浓烈的黑烟随即在办公室里弥散开来,呛得宋茂香直咳嗽。

“休息十分钟,大家可以去方便一下。”宋茂香索性宣布休息,她无论如何也得到屋外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癞痢金根没出去方便,他还在和几个干部大谈冬天吃狗肉的好处,谈得津津有味。对于中央文件则只字不提。

“狗肉是壮阳的。宋九根怕是‘机器’坏了,结婚那么多年,连个‘屁’也没放。可以吃点狗肉补一补。”

“把‘机器’补得太壮了,九根嫂子不答应。”

宋茂香不在,男人们可以放心地猥亵地大笑一番。

“你们谁家有狗肉就赶快拿来!”宋九根满不在乎:“我先补肚子,后补‘机器’。我的肚子太空了。”

“告诉你们吧:我看见柯繁青家里来了一个亲戚。她这个亲戚带来了一条狗。”癞痢金根相当准确地提供了情报:“你们谁有办法?”

上行下效。公社里的大干部以自身的行动为各基层组织提供了一个可供学习的范例。

“地主阶级的狗偷吃了集体粪窑里的大便——这是反攻倒算妄图复辟!”有人按照癞痢金根的思路,为狗罗织了一条罪名,再把狗的罪名往人的头上套:“这柯繁青不老实,可以没收她的狗,再算总账。”

干部们很快就统一了意见,然后各自回到家里拿来了打狗用的扁担和锄头,然后一哄而上地来到柯繁青家。目的虽然是打狗,但要办成此事,必须从无产阶级专政入手。

“柯繁青,你反动透顶!”癞痢金根站在门口,双手叉腰,手指点点地进行训话:“你家亲戚的狗,偷吃了集体粪窑里的大便,这是反攻倒算!”

柯繁青从屋里走出来,满脸陪笑,再三表示謝罪之意。她家亲戚的一条黄狗见有生人,便本能地吠了几声,又摇了摇尾巴,蜷缩在主人的脚下争宠。

“是我外甥的狗。”柯繁青宠爱地把狗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她的孩子一样:“外甥帮着我修房子,狗也跟着来了。”

“你外甥是什么阶级?”癞痢金根严加盘问。

柯繁青吱吱唔唔不作正面回答,干部们因此断定她外甥的阶级成份不会很好,打狗的理由就更加充足了。癞痢金根呶呶嘴示意快上,有个干部一脚跨上前去,甩开手中的绳套,一下子就套住了狗的脖子,狗挣扎着乱蹦乱跳,癞痢金根举起锄头朝狗的头部猛夯了几下,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狗死了,直挺挺地躺在门槛边。

“柯繁青,我问你,家里来了人报了临时户口吗?”癞痢金根放下锄头,再一次向她发难。

“我人没报户口,碍狗什么事?”柯繁青一时气得口唇发绀:“你还不是借题打死我的狗!”

“地主老右派,你还想翻天?”癞痢金根走向前去,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如同一付“清醒剂”立刻使柯繁青清醒过来:强权无公理!道理是如此地简单,而她却每每忘记。她以她特有的清高和涵养,努力克制着心头的不满,强作笑态,陪礼道歉。癞痢金根出尽了风头,兴致勃勃地拖着死狗凱旋而归。干部会议自动中断,大家七手八脚把死狗剥皮洗净,又从公共食堂借来了一口铁锅,就在办公室的火堆上架柴煮汤。

“你们从哪里发了洋财,弄来了狗肉?”宋茂香从外面回来,笑着问。她实在也想喝上一碗狗肉汤。

“狗肉是大补壮阳的,你一个女人家家,又没有‘阳’,拿什么壮?”宋九根笑着打趣她。

狗肉汤很快煮沸,白色的烟雾伴随着诱人的香味在会议办公室里四散开来。干部们围坐在狗肉汤锅前,一面闻着狗肉汤的香味,一面讨论着《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定》和《1959年持续大跃进的计划》。

※※

整社运动结束了,《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定》和《1959年持续大跃进的计划》也得以有效的贯彻,然而社员们的劳动积极性始终无法提高。

早饭之后,老戏台上的断犁头阵阵响起,上工的时间到了。按照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的要求,宋茂香荷着锄早早地来到苦槠坪,等待着与第一生产小队的社员一起上工。干部参加劳动,不仅仅是个姿态,同时也有利于实地了解情况,掌握第一手资料,以便更好地做好管理工作。宋茂香大约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该生产小队的队长宋九根蜷缩着身子斜扛着红旗跚跚走来。

“社员群众怎么还不来?”宋茂香问。

“每天都是这样磨洋工。”宋九根也习以为常。他把红旗往老戏台上一靠,便不慌不忙地坐在石磙上抽烟,任凭北风卷起红旗在老戏台的翘起的飞檐上左右摆动。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定》不是在社员中贯彻了吗?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宋茂香皱了皱眉头。虽说是“冬闲”,但是田闲人不能闲“冬闲”期间也有忙不完的农活:冬耕整田,播种绿肥,环环相扣,一件也少不了。否则,就会影响来年的收成。

“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社员们盼就盼中央下分田到户的文件……”宋九根的嘴里不停地吐着白烟。

“你怎么非要这么说?小心犯错误!”宋茂香再一次警告他。

宋九根不再吭声,宋茂香也不再责备他。二人又等了一会,仍旧不见有社员前来报到。宋九根复又登上了老戏台,再一次敲响了断犁头,重又催促了一遍。这才见有社员三三两两,或是荷着锄,或是赶着牛,慢慢吞吞地来到老戏台集合。宋九根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走上前去点了点人数,记下了缺席的人名,这才扛着红旗下田。弯弯曲曲的队列在凛烈的寒风中,如同一条快要冻僵的蛇。宋茂香一声不响走在队伍的后面。

队伍到了茶树岭停下,肃杀的冬季,田野里一片枯黄,有秋后留下来的稻茬,也有成片的尚未开鎌收割的“稻杆”——稻穗早已脱落,稻谷也早已溶进了泥土里。宋九根决定把这些稻茬稻杆全犁掉,空出田来栽点红花草或胡萝卜。干部和社员们各自散开。男社员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歪着斜着挤在避风的田埂上抽烟,聊天。女社员也围坐在一起,或是纳鞋底,或是补衣服,惟有那一面红旗“忙”个不停:在风中哗啦啦作响。

“大家就少坐一会吧!多少也得干一点。”宋九根一旁催促:“天气这么冷。”

社员们依旧是充耳不闻。宋九根叫不动人,只好自己动手干,他赶着牛,套着犁下了田。宋茂香既是前来参加劳动的,当然也得埋头苦干。宋九根犁了几畦田,便感到肚子饿得慌,早上吃的半钵子稀饭,早已化作小便排出了体外。他再也犁不动了,便停下了犁。宋茂香是在修田畛,她也没干多少,就饿得头昏眼花,也不得不停了锄。

“我们也休息一下吧!”宋九根和宋茂香也各自找了一个避风的坎上坐下。他俩又谈起了生产大队的工作,谈起了眼下的农业生产。

“我在学习了《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定》之后,感到有了些信心,不想社员群众们的劳动积极性还是提不起来。”宋茂香感到困难很大。

“我这个生产小队长也当得没劲。”宋九根想辞职不干。

“我们谁也不要辞职。”宋茂香鼓励他:“困难是暂时的,总能找到克服的办法。”

社员们空坐到黄昏,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宋九根宣布收工。依旧由他扛着被北风卷起的红旗,带领着社员一步一步往家走,宋茂香依旧是跟在队伍最后面。她总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调动社员的劳动积极性?用社会主义、**的伟大理想去引导教育他们?用**的《愚公移山》和《实践论》,《矛盾论》去武装他们?用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和生活集体化去约束他们?并用阶级路线教育和阶级斗争,以及插红旗拨白旗等办法去促进他们?抑或是把这些饿得手脚无力的社员们统统揪出来。斗倒?斗垮?斗臭?

“天哪!”宋茂香仰天长叹:“这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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