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正自出神,就见崔亮勃然变色道:“无知小儿,你又懂得了什么,还不给我退下。”他此次带着侄子来平城,目的是为了历练后辈,学些人情世故,倒并未想着让他人前露脸。
崔浩当众被责,颇有些下不来台,正想争辩几句,就听崔亮叱道:“大帐之中不是你这孺子说话的地方,退了出去。”
“哎,将军何必动怒,不妨听小郎君说完,若是说得不对,再做计较不迟。“
”是啊,大战之际,正该群策群力,小将军家学渊博,年纪倒也不算小了,将军何必苛责太过。“
众人齐声恳求,当然也是捧清河崔氏的臭脚。
崔亮借坡下驴,道:”既如此,且让这孺子说完,不过有言在先,军中无叔侄,说得不对,本将军可是不依。
“崔浩,你且说来,燕贼有六万之众,而平城只有三千骑兵,如何破贼,姑且为大家言之。”
崔浩得到允许,转身面对众人,侃侃谈道:“燕贼有六万之众,精锐骑兵也就三万余人,其他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依在下看来,不妨在城外多挖壕沟陷坑,迟滞其进攻,另外我们的三千骑兵,也不必尽留城中,只需留一千守城,另外两千开出城外,分成两拨,日夜不停骚扰敌人,让其无法安生,如此攻势必然大减。”
“哈哈,自古英雄出少年,前有何宗主珠玉在前,后有小将军踵武在后,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小将军此计大有可为,还请详细说说。”
“子明将军,你有子侄如此,真是让人羡慕。”
“清河崔氏,果然名不虚传。”
何遇心中暗骂:”他妈的,这是什么话,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怎么就成了后生了,平白矮了一辈,真是岂有此理。“
侄子谈吐不俗,崔亮心中乐开花,不过还是板着脸道:“诸公谬赞,孺子如何敢当,崔浩,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往下说。”装腔作势,脸上能刮下半斤威严来。
崔浩得到众人肯定,信心更足。他原本有些畏惧叔父,此时便也不怕了。
“依在下浅见,两千骑兵,分成两队,每队一千人,四日后开出城外,分驻平城东西两侧。城中白天打旗,晚上亮灯。骑兵见旗、灯而动,袭扰敌营,让其疲于奔命。”
“燕贼发觉上当,必会派骑兵出战,此时不必与其纠缠,迅速脱离即可。”
崔浩此计暗合现代游击战的精髓,颇为精妙。
何遇一直没有发言,这时发话道:”如此一来,为了爱护马力,连骑甲都不用准备,只需多带干粮弓矢就行。“
”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小将军此计果然神妙。“
”哈哈,哈哈,好一个肥的拖瘦,瘦的拖死,何宗主一言中的,就这样安排。“崔亮当即拍板。
商议已定,接下来便是分头备战。此次守城能否成功,城外骑兵将起到关键作用。如何突击训练这些骑兵,是摆在眼前的迫切问题。
帐中众人都为一方诸侯,有自家一摊子事,年纪也有些大,这种粗活累活儿自然没人想干,便一致推举何遇担任骁骑将军,突击训练骑兵。
北魏粗创,军政官僚系统还不统一,甚至可以说没有。这骁骑将军也就是随便往头上一按,既无品阶,也用不着发俸禄。
据何遇这些日的观察:北魏骑兵战斗力不俗,甚至还强过后燕骑兵,只是出于游牧底色,军纪松弛,好勇斗狠,难以约束。出城扰敌,战斗意志不成问题,就怕杀红了眼,收不回来。“
“要报灯儿、陈家坞和师父之仇,必须借助北魏骑兵的力量。自己年纪最轻,又未带一兵一卒,所以,训练骑兵的活儿理应接下来。”
想明这一层,何遇便不再推让,拱手道:“殿下,子明将军,各位将军,既如此,何遇恭敬不如从命,就做了这个骁骑将军。”
“好,爽快。”
“好,明日我们一起过来,给何将军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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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吃过午饭,众人散去。何遇、卿云回到小院。
下午无事,何遇将训练骑兵的要领做了认真思考,在脑海中固定下来。只有三天时间,而且要出效果,任务不可谓不重。
何遇在陈家坞担任突骑校尉,训练过骑兵。不过此次人员环境都已不同,能否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心下实无十足的把握。
思量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训练方案已是精益求精,颇为完善,就看明日执行效果了。算了,多想也是无用,明日随机应变就是。何遇合上书简,闭目养神,卿云在一旁给他捶肩。
吃了晚饭,洗漱了,两人躺下休息。自从有了肌肤之亲,便不再分床而睡。卿云像条温热的鱼一样,钻入何遇怀中,被他一把搂住。。。。。。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两人早早起来,装束停当,向点兵大帐赶去。今日上午须从三千骑兵中挑选出两千精锐,分组编队,进行操演。
赶到大帐时,拓跋燕已在帐中,脸色略显憔悴,显然一夜未睡好。她身背家国干系,压力山大,非常人难以想象。大帐中灯火通明,众将领陆续到达,见礼坐定。
此时晨光初露,夏风微凉,一片静谧。
呜呜——
呜呜——
呜呜——
突然,点兵号角破空响起,打碎了清晨的安静。一时间,城内人喊马嘶,甲胄铿锵,各路骑兵向着大校场汇聚而来。
何遇端坐帐中,一脸威严。卿云执掌令旗,站立旁边。众家首领环绕何遇而坐。
号角声中,平城骑兵所有的千夫长,百夫长鱼贯进入帐中,冲着何遇曲半膝参拜。何遇略一颔首,将领们站起身,分列两旁。
何遇冷眼观瞧:”这些骑兵将领盔歪甲斜,一派懒散模样,脸上更是透出不屑,显然并未将他看在眼里。“
亏得有拓跋燕亲自到场,不然怕是一个人也不会前来应卯。北兵善战,但纪律性差,带有浓厚的部落闲散特性,就是拓跋燕本尊也难以完全控制,只能大差不差就行了。
这些百夫长,千夫长个个身经百战,飞扬跋扈,是以完全想不通,自己这样的大魏勇士为何要听命于一个年轻汉人。
三通聚兵号角响过,令狐啸开始点将。
其实不用点就知道,三千骑兵,百夫长,千夫长共计三十三员,现在帐中正好三十员将领。必是有三人未到。
点将完毕,令狐啸肃立一旁。
何遇不紧不慢问:“令狐长史,有哪三位没到。”
令狐长史很会做人,抱拳禀报:“启禀将军,右手千夫长长孙宏和他手下的两位百夫长没到,要不要派人去找。”
“要,当然要,本将军就在这军帐中等他们。”何遇早就料到众人不服自己,心下早就有了打算,不施展雷霆手段,必不能树立威信,让这些骄兵悍将俯首听命。
令狐啸一挥手,有人飞跑而去。
何遇面无表情,自顾自看着手中的平城布局图。拓跋燕坐在何遇身旁,不时和身边侍从轻语几句,处理公务。其他首领面面相觑,心下均想:”早就听说鲜卑人游猎成性,军纪松弛,却是没想到,有人竟敢点兵不到,一时不免庆幸,坐在主将位置上的是何遇而不是自己,且看他如何收场吧。“
按拓跋燕以往的惯例,点将聚兵,人员来了就行,早点晚点无关紧要。她身份高贵,美若天人,众将士还算敬服。此时北魏粗创,不脱游牧部落习气,军纪执行还得看个人威信。
众人坐等看戏,都想看一看何遇如何处置。甚至有人想到,如何遇弹压不住,拓跋燕会不会亲自接管训练事宜。
大半个时辰过去,帐外銮铃响起,有人纵马而来。
”大半个时辰不到,这不是迟到,而是本就不想来了。“何遇心中冷笑,已是动了杀机。
聚兵点将历来为军中第一要事,上至主帅,下至小兵,无故不到,触犯军纪,是杀头的罪名。
帐门一掀,三条鲜卑大汉裹着风闯了进来。三人进了军帐,成品字形站好,面对主将,竟然傲不为礼。
为首一人三十来岁,连鬓络腮黄胡须,正是前日议事时提出”慕容麟疑使疑兵之计“的将领。当时,何遇对他的观感还颇好,不想却是这副德行。
此人正是右手千夫长长孙宏,他是魏王拓跋珪的门户奴隶,很有些才干,此次随拓跋燕镇守平城,在军中很是说得上话。甚至拓跋燕轻易也不愿得罪他。
长孙宏满以为骁骑将军的位置会落到自己头上。谁知众口一词推荐何遇。更可气的是这个何遇来平城,一兵一卒也没带,居然大模大样做了骁骑将军。想起这些,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是以公然抗命,好让何遇下不来台。
众家首领推举何遇,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愿让鲜卑人占了先。此时,北方汉人士族和鲜卑贵族之间的矛盾已经有了端倪。
何遇放下手中地图,盯着长孙宏看了许久,冷然道:”你便是长孙将军,为何点将不到。“此时北方胡汉杂住多年,鲜卑语,汉语基本通用。
何遇为了显摆自身能耐,便以鲜卑语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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