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出了菜园子,往水井边洗干净手脸,簸箕旁三喜傻愣着,咬着唇角,连干菜都忘记收。
双喜抬手往她眼跟前晃了晃,打趣笑道:“咋的,又被娘吓到了?”
“二姐”三喜瘪嘴,红了眼睛。
“哎呀,好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娘啥样儿,就一张嘴说话难听,咱甭管她,饿了吧,走,厨屋做饭吃去。”
说完把簸箕上不多的干菜棒了往布袋里装好,收了簸箕,拉着三喜就进了屋子。
天光暗淡,姐妹烧了个萝卜汤,泡了冷窝头在里头,将就着对付一口。
李四娘已经吃过饭了,这会儿也上了厨房。
她往手指头上不停哈气儿。
绕过饭桌,停在灶膛前,李四娘冲着烤火吃饭的姐妹两个得意显摆:“看看,看看,闺女儿,娘这丹蔻可好看?”说着话,就把双手挽花一般,在姐俩个跟前舞动来,舞动去,笑的甚是高兴。
双喜嚼着萝卜,顺着看一眼,就见李四娘双手灵活跟条蛇一样,扭啊扭,那白嫩嫩的手指头上,指甲油红艳艳的,很是惹眼。
好看是好看,但她心里却沉甸甸的难受起来。
“娘这丹蔻贵吧?”她问道。
“那可不?”李四娘扫了她一眼,舞动的手指头停下来,又往嘴边吹了吹气儿,“老娘花了三十个铜板子,才得那么一小盒子,贵翻天去了,这还是最便宜的,想当年,这都是些不入眼的货!”
口中的萝卜突然就难以下咽,双喜鼻子有些酸,呐呐着道:“娘您做啥买这个,花这冤枉钱?”
“咋的闺女,你心疼了?”李四娘眼睛一瞪,不乐意了,“你爹那死鬼,十来年了,也就今年给我买了块布做衣裳,不为配这身衣裳,你当娘舍得花这冤枉钱?哼!回头等你爹回来,我倒要再问问他,钱都跑哪里去了。”
双喜咽下萝卜,也咽下心里那股子难受,顶嘴道:“不都问了八百遍了?问一回吵一回,娘还没记性?”
“哎呀,双喜,你今日是成心不让娘痛快了?好好好”李四娘撑起腰,一扭一扭,气呼呼的出了堂屋,骂道:“养了个小白眼狼,迟早是别人家的人,果然是不能惯着,这就管到老娘头上来了!”
不一会儿,东厢传来重重的一声关门声。
双喜叹口气,放下碗,汤里的萝卜长了刀子,再难以下咽。
三喜抬头,一双眼睛比兔子还红,昏暗的天光中,水光凌凌,“二姐,你干啥要惹娘生气啊?”
“三喜,咱就是两个捡来的,以后没啥指望,就靠咱两个自己了”
双喜低声回她,语气低落万分。
横里伸过来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只听三喜轻声道:“不是还有二姐你吗?你对我好,我知道的!”
双喜紧紧回握了那手一下,心里总算生了几分暖意。
第二日早,双喜还是去地里挖了些野菜,赶着提到市集上卖了。
隔壁王婶子已经有好几天不曾来市场做生意了,只因她的儿媳春花有了身子,见了红,日日都只能在家歇养着,她儿子的早点摊子又忙不过来,叫了老娘去那边帮忙去,这边菜市场就顾不上了。
这可让双喜得了好处,省了租子钱不说,那野菜卖的也比往日快了许多,双喜也敢多摘些来,一日也能挣到十个铜板子了。
可这样的好事却不是长久的,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野菜也慢慢的,开始老起来了。
这野菜生意,眼见着是做不长了。
双喜又开始犯愁,总怕日子再过回去,日日只能喝口稀的,连菜叶子都吃不上一根。
好在,地里头种下去的嫩青菜已经出苗了,总算让人看到点希望。
随着天气日暖,市集上的花样也多了些,农家人拿了育出来的辣椒秧子,茄子秧子来卖,双喜都喜滋滋买了,包括豇豆角,生姜,凡是饭桌上能吃的,人家院子里能种的,她都买够买全了,全种到不大的小院里去了。
这时候离那窝鸡崽子出窝也不到十天了。
虽然钱袋子里的钱日日进来,还没暖热又跟长腿似的,跑到别人口袋,但看到日子一日日慢慢的红火起来,双喜也渐渐生了憧憬。
这一日双喜没有去卖菜,受王婶子所托,去他小儿子的早点摊子上帮忙去了。
连着好多天不出摊,王婶子着急了,因她还卖着咸鱼之类的腌菜,放置久了,总不太好。这日便叫双喜帮工,来她儿子店里帮忙了。
至于双喜挖回来的野菜,也托付给了王婶子,让她帮着卖去。
大清早双喜上了西大街,朦胧的天光里,行人不多,马夫汉子们倒是开始忙起来了,街道上时时能见到一辆一辆的马车,拉着大箱小箱的货物,或出城,或进城。
黄花镇处于靖国与陈国的交界地,这样大车小车的易货买卖,倒是常见。
一路行来,双喜默默张望。
西大街铺子前,都是卸门板的店掌柜,出摊子的妇人,打着哈欠,不紧不慢的忙活。
只有早饭摊子上,热气氤氲,掌勺的忙的不可开交。
王婶子的小儿子叫秋生,是入秋那天生的,便得了这个名。
双喜进了那小馄饨铺子,胡秋生正在烧炉子,她喊了声人,也不发憷,系了他媳妇儿春花的围裙,就帮着洗碗,包混沌,忙起来了。
卯时刚过,店里客人一窝蜂涌来,双喜也没空包混沌了,给客人送汤,算账收钱,清扫桌子,忙出了一身的汗。
胡秋生在店门口的炉灶前忙着下混沌,下面条,飞鸡蛋,还得跟登门的熟客打躬。
有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见了店,瞅见双喜眼生,又见她手脚利索,不见一点儿偷懒,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便笑着朝胡秋生打趣儿,
“老弟呀,看不出啊,几天没见,小的都娶进门了?”
这话儿出来,铺子里男人都笑起来,拿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双喜,不怀好意。
“去去去老哥这是拿我笑话呢。我媳妇有了娃娃,这不叫了邻居妹子过来帮一把,可别笑话人,人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别埋汰人家!”
胡秋生手脚不停,见双喜红了脸,有些无奈,赶紧出声解围。
市井汉子,又是这抛头露面的营生,显见都是些泼皮,哪那么容易打发?
那汉子全然不理会,悿着脸又道:
“哎,我就瞅着不像,你这小子,长的五大三粗的,怎会找这样娇娇弱弱的小丫头还是你那媳妇壮实,受的住!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