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天刚蒙蒙亮。
街市上,小贩已开始陆续进城,长街上,商户们已开始了一天的忙乱,人声嘈杂。
相比于街市上的嘈杂,屋内显得很安静。
晨光照亮了窗纸,更显得屋内白净整洁,陈思雨还在被窝中赖床。
直到此时,她才恢复了女儿身,原来,她一直在外是女扮男装。
黑亮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被子外,恬静精致的瓜子脸宠,被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所沐浴,近乎腻白透亮。
阳光在她小巧的鼻子上流转,跳跃,大大的双眼扑闪,扑闪,若有所思。
她还在想昨天的事,从来没遇过这么好的事,居然前后卖了十五两银子。
而平常至多卖上两贯钱就能让她开心一整天。
欣喜若狂之后,她陷入了沉思。
她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却又说不出是哪里蹊跷。
昨天那个胖子看穿着当然是极贵气,可他那一身上好湖丝质地的长衫也太新了,新的好像是他第一次穿。
这也便罢了,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那胖书生似乎从头至尾没怎么说话。
那人打从门口进来,似乎就冲着她来,一来就全买了自己的书。
要知道,她自己写的这些书为了迎合那帮书生恶趣味,没少在书里加料。
想到这里,自己也不过豆蔻年华,却在书里对男女之情爱,描写得入骨三分,不由脸上泛起红云。
没有人对她讲过,此时的她,样子太过惊艳。
可惜她一出门就女扮男装,书院的人至多看到她一张脸太过俊秀,以为是个俊俏的书生。
可惜惊世容颜的她,深藏闺中无人识。
咳,咳,咳咳咳……
数声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从屋外传来,那是母亲的咳嗽声。
母亲的肺疾一日甚过一日,好在昨天赚了这十五两银子,已够抓好一阵药了。
“妈,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半夜就咳醒了,怕惊动你们姐弟俩,躲在厨房咳了好一阵,天快亮时,才回来小睡一会儿!”
陈思雨听了这话,心中极不是滋味儿,忙劝慰道:“娘,今儿,咱就去城里抓药,这银子足够抓三个疗程的药了!”
“咳咳,咳……”又一阵咳到令人窒息的咳嗽声,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她整个人佝偻在地上,花白的头发,苍老的脸上,两颊泛起潮红。
那是一种病态的绯红。
虽然她整个人已年华老去,却也依稀看得出当年风姿绰约的样子。
“算了,已经好不了,抓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给你扯块好布料,好好打扮一下,嫁个好人家,不要再去那书院了!”
“娘,这怎么可以?”
思雨有些着急,忙站起身来,几步过来搀起她,“弟弟也想走读书的路子,蔡神医不也说了,再吃他几剂药,保管大好些!”
“我的病,我知道,你快别费那个事了!”
她说完这话,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去冬今春,我感觉越发不济了,这些年拖累了你……”
她说这话时,见自己女儿双眼泛红,泪水已不自知的从她白玉一般脸颊上滑落。
见自己女儿这样,心中已是后悔说出这样的丧气话,让她难过。
“好了,好了!”她不忍自己女儿难过,“那这样,十五两银足够抓药了,给你和弟弟拉几尺新布,你那身长衫已很旧了,你弟弟也要穿的,再者,给你做身罗裙,总得有几件穿得出去的女儿装,别老扮男装了。”
想到自己女儿,每天为这个家操劳,一个女儿家,每天,女扮男装,抛头露面,在一帮男人群中厮混,心中极不是滋味。
思雨这才破涕为笑,她长叹了口气,自己女儿这股子执拗劲儿,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原本只需稍稍退一步便好,退一步,也不会给自己的家族带来无尽的灾难。
退一步,有多难,偏就不肯,也许这就是家族血液里所固有的吧。
眼前的思雨,虽然生就一副女儿身,骨子里那股子拗劲儿像极了自己的父亲。
她轻抚自己女儿的脸,看看那足以称得上祸水级的容颜,如此佳人,却每日扮作书生,其中苦楚,令身为母亲的她,心如刀绞。
思雨此时却只想到自己的弟弟。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的弟弟才能顶门立户,这世道终究还是男人说了算。
她对他充满了期望。
她有时觉得弟弟才是这个家的希望,虽然他有时爱赌钱。
不过那无伤大雅,不是有句老话叫小赌怡情嘛,更何况自己的弟弟已改过了。
恰好,这时陈母正是要问下自己的儿子去了哪里,“思雨,允值昨儿个就没回来?”
“娘,您又忘事了,他不是和咱们讲去城里拜访先生了嘛!”
显然,思雨的这个解释有些苍白。
陈母一脸的狐疑,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那,也不至于留宿人家家里吧!”
听娘这么一讲,思雨也觉得奇怪,不过,她转念一想,大眼睛一转,对娘讲:“哎呀,这不马上春闱了,这一考定乾坤呀!”
“也是!”
陈母忙点点头,想到自己儿子的恩师居然如此关心他的学业,忙对女儿讲,“思雨呀,这个范先生,咱们真该好好谢谢人家,对你弟弟太照顾了!”
“嗯呐!”
思雨爽快的答应道。
暮春时节,微有冷意,时近午时,阳光却也炽热。
此时街市上人来人往,商户们的哟喝声此起彼伏,人们都在市场上采买东西,与商户讨价还价。
可这一对母女出门,却吸引了众人注意。
无人不为陈思雨的容貌驻足,回头。
她那清妍无双的美貌,似乎给这闷热的长衔,带来一丝清凉。
虽然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裙,却难掩其天生丽质,好似遗落在尘世中迷途的仙子,坠入红尘中。
此时,隔壁家的张屠户早已出摊,身上系着一个油污发黑的大围腰,手操一把割肉刀,凶巴巴的样子。
可这满脸横肉的张屠户见她母女俩出门,竟也会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忙招呼道:“思雨,我给你们留下半斤通脊肉,给你娘补补身子!”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这次您可得收钱呀!”
思雨的娘忙连连摆手,却拗不过他,将包好的肉硬塞到陈母手里。
这,她如何肯要?
张屠户却连忙一摆手,表示坚决不要,“你家思雨帮我讨回欠帐,我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陈母只好收下。
斜对面的李菜头,长着圆圆的大脑瓜子,刮得头皮发亮,阳光照上去,离老远,都能晃瞎人眼。
他头顶极光亮,身上衣物污浊发黑。
他整个人挺着大肚,看上去显得笨重憨傻,眼神却极尖,一见她二人,忽而就飞奔过去,丢给陈母两把新韭,却也推辞不要银钱。
这,她如何肯要?
正要掏钱,那李菜头却已跑远:“你家思雨上次帮我给远方当兵的儿子写信,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们的,这是新摘的嫩韭,万望别推辞!”
人家话讲到这里,人却跑远,思雨母女也只好收下。
可她们刚行了没几步,卖花生的小脚王阿婆忙赶上来,手上提着满篮的花生,一路小跑而来。
思雨母女见她花生洒落了一路,忙帮她捡拾,“阿婆,您慢一些,都掉了一地!”
“不忙,不忙!”王阿婆擦了下头上的汗,一脸亮晶晶的汗珠却不断从她古铜色脸上流淌下来,好似晒出了一层包浆。
“你家思雨那天,生生拦下两个抢了我一篮花生不给钱的官差,当时我那个怕哟,没想到她能将那篮花生硬要回来,我当时那个心哟……”
说到这里,她已哭得不能自已,泪水从一双老眼奔涌而出,泣不成声。
思雨的娘忙劝阻道:“唉,我们都是一街的老邻居,你们也从小看她长大,她见你受屈,又如何能不管!”
王阿婆忙擦了一把脸,立时止了泪,拉过篮子,抓出一把又一把的花生直往思雨兜里装。
这她如何肯要?
陈母正要掏钱,却也被王阿婆死死拉住,思雨母女又只好收下。
行不及半里地,长街还未出,思雨左手提五两鲜肉,右手拿两把嫩黄新韭,兜里也鼓鼓囊囊装满花生。
这哪里是去城里赶集,分明是去串亲访友。
王阿婆见她母女二人收拾停当,便问陈母:“你们这要是出远门?”
陈母咳嗽了几声,缓过劲来,看了一眼乖巧的思雨,神情中充满慈母的温柔,回答道:“我家思雨长大了,我这当妈的想给她做件嫁衣!”
“娘,不是说好了先给您抓药嘛!”
陈母见女儿又撅起小嘴,极是不满,忙顺着她,“对,对,先抓药!”
王阿婆一听这话,便问道:“那你们这是要去常山城里了吧!”
陈母微一点头,王阿婆笑了,“正巧,我家大儿正要赶大车进常山城,这样吧,让他把你们捎带进城!”
“那再好不过了!”
思雨极是开心,一想到极憨厚的王二牛,傻傻的,逢人就张嘴一咧,对谁也是一笑,哈哈哈。
陈母便应允下来,母女二人便搭了个顺风马车来到了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