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院子里香椿树的枝杈洒下,斑驳银辉,风凉如水。
青石板上清冷一片,思雨坐在青石边上。
她那如瀑的黑发随凉风里轻扬,一旁的那位白衣少侠伤势已大好。
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馨香袭来,那是思雨身上自然散发的少女体香,引得他心底最深处阵阵不安的躁动。
她的眼神始终有一种慵懒,说不出的温柔,还有淡淡的哀愁。
他几次尝试能与她亲近一些,可她每次看他都有一种陌生与疏离。
尽管,他在她家里已养伤十余日,可是,他和她几乎连十句话也没有说过。
醒来的那一刻,他还有些担心对方会追问他个不停。
可是,除了那个多嘴的弟弟多问了几句以外,便立刻被思雨制止以外。
再无人多问他一句!
坐在他身边的思雨,他好想让她多问自己几句,可她偏偏就不问。
而他问她的问题,她也只简略回答几句。
她的眼底深处纯净似海,每次自己看她,心底深处好怕自己深深陷入她眼底的海。
他怕自己为她迷醉,无法自拔。
她只问他,伤好些了吗,却从不问自己什么时候走。
可他知道,外面所贴出的通告,悬赏他人头的银子已飙升至五千两银子。
这家人完全可以将他出卖给官府,已获得高额的赏银。
可是,他好像从来不怕。
他从心底最深处明白,这家人绝不会出卖自己。
因为如果要出卖的话,那一天晚上就早出卖了,何必等到今天。
可是,他也明白一件事。
如果被锦衣卫查到这家人包庇自己的事实,那么等待这家人的将是一个字,死!
他看了下身边的思雨,微叹了口气,心中不免叹息,自己可能与她注定无缘。
不然,他会把她和她的家人害死的。
想到这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思雨讲道:“你放心,我明天天亮会马上走!”
他本以为自己讲完这句话,思雨能够轻松的长叹口气,或是不过做个样子,讲几句客套话。
可惜,他错了。
满天星空下的她,依旧动也未动,良久,才拂了下自己的长发,转过脸来。
她很真诚的对他讲:“你大可不必急着走,外围的盘查依旧很严,以你现在的伤势,遇到锦衣卫很难走得脱!”
“可是,我……”
“恩公不必多虑,我虽不过一乡野妇人,可也明白道义两字怎么写,如若日后受您连累,我们也心甘情愿!”
陈母这时从屋中出来,来至这后院,听到他这么问,便将其打断,补充道。
那位白衣少侠听了这话,连忙站起来非常恭敬的向陈母一施礼。
这时思雨见娘出来,有些嗔怪,“娘,晚来风急,一会儿你着了凉,又要咳嗽的!”
“没事的!”
陈母看了下自己乖巧的女儿,没好气道:“人家给你的礼物,你还没拆开看呢?”
思雨看到娘手里的包袱,这才想起,这是王管事给自己的,笑了,“我早忘了!”
随着包袱打开,一袭湖丝天青色长衫抖开,让陈母眼前一亮,“哎哟,思雨,这,这很贵的,是谁送你的呢?”
思雨一下想到了那一天情景,明白这一定是沈沧浪为了那天的事而赔给自己的长衫。
她有些没好气的说道:“这是别人赔给我的!”
陈母觉得有些不自在,“哎呀,这也太贵了,你穿的那件破长衫换人家这么好的东西呀!”
思雨想想白天那个可恶的王管事还要挟自己,恶狠狠道:“那又有什么不可以!”
一旁的陈母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白衣少侠看在眼里也觉得十分好笑,越发觉得这个有些刁蛮的思雨实在是可爱。
“你不担心我会连累你的家人吗?包庇盗库银的通缉犯可是死罪!”
他莫名问出这么一句话,连他自己都惊异,可是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想。
出乎意料的是,思雨背对着他,长久没有回答。
偶有夜风吹过,皎洁的月华洒在她的长发上,如根根银丝任夜风拂起,飞扬,起舞。
她有些慵懒的将头靠在膝头上,脖颈与圆润的肩头腻白,如脂玉一般在月光下发出柔和的光。
只听她长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怕啊,可是也多亏你那日仗义相救,不然那一晚我会遭遇什么,想想都后怕!”
“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有些尴尬,觉得这点些许小恩,让对方一家人冒死相报,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
“没有您的举手之劳,只怕我会被那无赖轻侮,到时我也不会再苟活于世了!”
她讲这话时非常淡漠,可听在他耳朵里,却无比震惊,心头惊颤,“这,大可不必的……”
“不!”
思雨转过脸来,他这才发现她的一双大眼现出决绝之神色,“我可能穷得只剩尊严了,如果连这点也保不住,还不如死去!”
那一刻,这位久在江湖上纵横的他,自以为心底最深处已经宠辱不惊,见多了世间魑魅魍魉,形形色色的尔虞我诈。
早已没什么事与人能够打动他了,可是眼前柔弱美丽的少女,却有着一颗如此坚毅的心。
只怕是比这世间的那些须眉男子也不惶多让。
在那一刻,月华如水的庭院,一弯明月,杂草荒芜间,青幽而被夜露打湿闪亮的石阶,刚吐嫩绿的香椿树,有着一头浓密长发,抱膝而坐,柔弱美丽的少女。
此情此景触动他心底最深处的柔波。
他好想带她走,摆脱让她困苦不堪的家庭,可他知道,她一定不会跟他走。
在这呆了十余日,他多少晓得她的家庭,也明白她的困境,同情她的遭遇。
其实,她完全可以放弃她的弟弟,因为在他看来,一个男人若沾上赌字,必将自己和家人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果,没有他弟弟嗜赌如命,依她如此能干,只怕是早已让一家人过上极富足的生活了。
可惜一个长年卧病的母亲就已够平常小门小户的家庭难缠了,再加上一个嗜赌如命的弟弟,简直令人绝望。
就算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如此折腾。
这个家就好似一个无底黑洞,不论思雨多么能干,拿回多少钱财也添不满这个黑洞。
如果不是自己被通缉,他就会带她离开这个家。
这几日,陈母近乎疯狂的为她的女儿想找个合适的人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是思雨却一概不见。
她是一个极倔强的人,不止一次讲不把弟弟的欠帐还清也绝不出嫁。
世人皆现实。
她的模样儿让不少人家倾慕,可一见她的家庭,尤其那个弟弟,病重的老妈,不少人都望而却步。
此时,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间婉转低鸣,他终于下了决定。
“明天早上我就会走,为了感谢你们一家对我的恩情,等我走后,你们再去查看水窖里,我给你们留了些东西,够你们一家吃喝不愁!”
思雨听到这里,一脸惊异,看了看旁边黑洞洞的水窖,又回过头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劝道:“周围全是锦衣卫,你不如呆上……”
“不!”
他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就算死也得死在外面,绝不连累你们一家!”
思雨见这个白衣人脸上坚定的表情,知道再劝也无用,便微叹了口气,“好吧!不过,恩人呀,您能留个名吗?”
“怎么,你想报恩?以身相许?”
他讲这话时用一种调笑的口气,可他的内心深处有些期许。
可惜思雨转过脸来,朝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切,做你的春梦去吧,我才不会嫁给你!”
说完这句话,她像只小鹿一般蹦跳的从他身边走过,他的心里忽然在那一刻莫名有些失落。
我这是怎么了?
他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会爆出这样的念头,却见思雨对他回眸一笑。
“你住多长时间我们也不会赶你走,这里就是你的家,也不必讲什么回报,你可以随时回来。”
思雨说完这句话,就要回到屋中。
那个白衣少侠连忙叫住她笑问:“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思雨一头飘逸的长发,随着她回头的一瞬间,随夜风飘扬,星光下,她的笑容是如此的甜,直让自己甜到了心底,就听她调皮的问道:“那恩人呀,您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这下轮到他有些羞涩,腼腆地答道:“我姓慕,你就叫我少卿好了!”
“慕少卿!”思雨一字一字认真地念这名字,朝他笑着一点头,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屋中。
满天繁星,明月如霜,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好长,他明白自己该走了。
只是今夜思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个美丽可爱的瞬间,都深深印在自己脑海里。
他在想,今夜之后还会再见到她吗?
其实他早已打点好行装,他不想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因为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他害怕,因为自己将把这家人连累。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宁肯自己死,也不愿意让自己心仪的女孩儿遭受这样的厄运。
想到这里,他一运气,纵身一跃,跳上墙头。
身上箭伤尚未愈,牵扯他疼痛得蹲在墙头,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可是他知道,他真的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停留了,于是他就像一只大鸟一般,几个起落消失在这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