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思雨家热闹非凡。
小小的院落里一下子来了很多人,陈母很是欣慰,多少年了,自己家很少来这多客人。
沈沧浪的眼神一刻也离不开思雨,而那些画师与陈母居然聊的很投缘。
让他意外的是,本以为陈母会下厨做饭,却没想到会是思雨。
陈母也看得出来人家沈二公子一颗心几乎全在思雨身上,便忙去厨房替住思雨。
“闺女,来,还是我来做饭吧!你去陪人家沈公子说会儿话!”
陈母一边解下思雨的围巾,一边硬把她拉出厨房。
思雨有些担心,忙叮嘱娘:“屉上蒸的几大碗梅菜扣肉快要好了,记得揭开添水呀!”
“行了,你放心吧,有你弟弟给我打下手,没事的!”
陈母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思雨只好从厨房里钻出,迎面就碰到了沈沧浪。
厨房里烟薰火撩,思雨一张俏脸上染了一道烟黑,更衬得她肌肤胜雪。
越发让沈二公子有些心疼不已。
“沈二公子,还请回屋用茶吧,我们乡野人家也拿不出什么好招待你,可这茶是封龙山采的连翘,也算是一绝,京城的人,未必尝过!”
“是吗?怪不得这茶味极是清香,入口微苦,口味却甘甜!”
两人正说着话,进入堂屋中,却听见嗞啦一声,厨房冒出滚滚白烟,陈母一声喊:“思雨,这鸡怎么杀呀!”
思雨无奈,对沈公子表了个谦意,又钻进厨房。
这一幕让他诧异,心想,这陈母居然不怎么会做饭,这倒是奇了。
陈母更是一脸谦意钻出厨房,见沈二公子在此,忙招呼道:“厨房的事还是交给她吧,来,进屋歇着。”
沈沧浪只好看着自己的小思雨又系上让他心疼的小围巾钻进那烟火缭绕的厨房。
陈母看到他的一双眼始终离不开思雨,非常谦意的对他讲道:“沈二公子,厨房之事离不开她,饭菜一会儿就好,她一会儿就来!”
“好吧!”
沈沧浪随她进入堂屋。
果然,正如陈母所讲,思雨家真的是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随行的四名画师因为屋中没有足够的椅子,倒有三个人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这时,思雨的弟弟,允植,王阿婆和她的大儿子,大牛,三个人搬来两张大桌子,数把椅子才缓解了这尴尬。
众人落座后,陈母忙叫住王阿婆和她儿子,招呼道:“那天的事情太感谢你家儿子大牛了,不如一块儿坐下来,就在这儿吃了吧!”
王阿婆母子俩见陈母盛情相邀,推辞不过,便也落座。
沈沧浪也听说了当日那情形也是十分凶险,如若不是思雨家临时凑够那银子,只怕是早已被左家劫走了。
不过,他心中始终有个疑惑萦绕心头,自己只借给思雨六千两银子,剩下那四千两银子又怎么凑够的?
而且,短短几天后,连他的六千两银子也还了,这可是让他吃惊非小。
里外里,这可是一万两银子呀,短短连十天也没有,她是如何凑够的呢?
巨大的疑惑萦绕在心头,让他心中不吐不快,可是眼见今天这么多人,他也不好当面问询陈母,只好找了个借口将陈母叫到一边。
“我想看一下思雨平时习练的字迹!”
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数张封皮,一色全是瘦金体。
张张铁划银勾,锋芒毕露,字迹如鹤腿,风格极飘逸,却不失形销骨立,隐隐似乎暗藏金戈铁马的味道。
这数张字迹一拿出,立刻吸引了泰州学府的四名画师,一个个过来鉴赏,纷纷称奇。
“哎呦,这,这瘦金习练得极有风骨,颇得要旨!”
“哎,这几张简直颇有名家风范!”
“你们快来看,这张和前朝废帝的手笔颇多神似!”
四位画师很快从众多沈公子收藏下的几十张封面挑出其中一张。
直到这时,沈沧浪才注意到这张封面上的字迹的确与其余几张不同,更显得风骨更硬。
不过,这字迹行笔之处略显弱一些,不然这字更为漂亮。
偏偏这时陈母一阵咳嗽,引得他侧目一瞧时,竟发现她脸色苍白,似有惊慌之色。
他心中称奇,这是怎么了?
允植急去给陈母倒了杯热水,王阿婆与大牛看护着陈母,好半天,才咳嗽稍缓,可神情却变得有些冷漠。
沈沧浪心中不解,好在陈母后来又热情招呼,拿出一摞思雨平时习练得簪花小楷,想引开他们注意。
无奈珠玉在前,那四名画师只顾围看那几十张瘦金写就得封面字体。
“这张,这个,还有这一张,那一张,这四张的字迹更具风骨,绝对是另一人写的!”
这个结论的得出,更让沈沧浪诧异。
虽然他平时也经常习练瘦金体,却没有看竟然有四张,出自于别人的手。
思雨家莫非还有人会?这实在是让他大感兴趣。
“陈伯母,这四张该不会是你儿子允植写的吧?”
沈沧浪惊奇地问道。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陈母很是淡淡地回答道:“这四张自己是我写的。”
如此平静的一句话,好似是一块儿石子儿,扔进了一汪静水当中,引起了众人的惊呼。
“哎哟,看不出来啊,老嫂子,这四张瘦金体居然是你写的。”
“要不,您当场写一个,让我们开开眼?”
四名画师,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病恹恹的老太婆,简直不敢相信如此有风骨的字,居然是她写的。
便在一起起哄道,想让陈母习练一下这字,他们实在是不敢相信这次出自于她的手。
沈沧浪也想看看如此有风骨的字,陈母是如何写出来的,他也十分的好奇。
他极其恭敬的询问:“陈伯母,你看大家盛情难却,你如果身体允许的话,要不……”
“难得大家如此看重!那么,我就讨教上一幅字!”
陈母不等他说完,便打发允植备好纸笔,砚。
“还请大家不要笑话,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习字了。”
“哪里,哪里。”
“望不吝赐教。”
四名画师也是极为好奇,实在想不到这个穿着粗布衣裙,满脸病容的老妇,真的能够写出极为难练的瘦金。
很快,纸,笔,砚,都一一准备好,平铺桌上,奈何条件有限,纸张并不大,可这并不妨碍陈母习练几个中楷。
“写个什么呢?”
陈母用问询的眼神,看向沈沧浪,那笑容之中还带着一丝狡黠。
“但凭陈母去写,咨意发挥,我若讲了,难免设了个框架,有碍您心境受限,您就天马行空,任意挥毫!”
沈沧浪这一番话说的那四名画师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对呀,沈二公子,您这句话你可说的太对了。”
“诺先设了个套,就难免束手束脚,心一旦受限,写出的字不免多了几分匠气。”
“就是,就是,还请老嫂子,你任意发挥。随意写就。”
四名画师和那沈沧浪,一在的让陈母随意取题目,任意挥毫泼墨。
陈母听了这话以后,略一沉思,抬眼却见那桌上,有他们用过的茶碗,茶碗里残茶已凉,顿时,心中有了主意。
但见陈母笔力下沉,力透纸背。
可惜在她行笔的时候,显得中气不足,这是她强自忍住咳嗽,后面的那个字,最后一画,已是将将写成。
扔下笔后,她又是一阵的咳嗽,几近喘不过气来,沈沧浪和众画师十分的不自在。
沈沧浪去看那字的时候,心中略微一惊,那张空白纸上竟然写的四个字是,人走茶凉。
几名画师围过去一看,也是觉得诧异,今儿本是个喜庆的日子,怎么这老太太会写出这四个字。
不过,再看这字迹,与那前四张开始对比的的确确,出自于她一人之手。
可惜这四个字,也是虎头蛇尾,最后一笔,凉字那一点,有些草率了。
忽然有一个人惊奇的大叫了起来,嘴里喊着枯白两个字,让众人又将目光一起注意到那四个字。
果然,这四个字与前面的四张,更有不同,这四个字行笔处,居然留有枯白。
这正是让他们太意外了!
没有想到,这乡野之处居然有一个重病的老太婆,居然会熟练运用枯白这一技法。
枯白本是草书之中惯用的手法,而今将这种手法和瘦金体结合起来,更显得这四个字别具风格。
后面那凉字,如果不是那一点陈母,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如果更完美一些的话,那么这四个字,堪称绝品。
人走茶凉,四字当中留枯白,更显荒凉。
一股凉意直袭众人的心头,虽然不明白陈母为什么会写出这四个字,好像她已经看透了人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这也越发让一旁的沈沧浪看不透思雨的母亲,他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老妇人,充满了谜团。
再加上之前那一万两银子,莫名的归还,更是让这一家都充满了谜团。
他实在是有些吃不准,思雨这家人,到底是怎样一家人,怎么,如此众多矛盾的事情,都发生在他们一家人的身上。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正在这时,思雨柔声道:“可以上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