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韶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
大约是要下雨,闷热的天气忽然间有了一丝凉意。“这,并不是我的一面之词。”
“哦?”毛舟脸上堆着笑,声音却阴测测的,“是么?安大人?你为什么觉得齐燃不是畏罪自杀呢?难道安大人知道什么毛某不知道的消息?”
这话就有指责之意了。“毛大人定案太快,很多人当时看到一些事情,本以为无关紧要。等听说齐燃死了,才想起来有些蹊跷之处,这也不足为奇。”安韶华无意与毛舟把关系搞僵,便出言辩解。
毛舟哼了一声,开始喝茶。
高信立说:“安大人,为什么说齐燃不会自杀呢?”
“那天丫鬟给各个房间上饭菜的时候,李家有个公子跟齐燃说,要不要一同用饭,”安韶华看了眼众人,“齐燃说他已经有约了。”
闻言,众人大多露出一丝嘲讽,只有李存抿了抿嘴,看向安韶华。安韶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这个……呵呵呵……”毛舟笑了,“安大人,恕毛某直言,这个只怕是齐燃不想与人一起吃饭,随口找的托词。这也不是什么大错,难道有人竟是因此杀了他?”
“哦,这倒不是动机。”安韶华就像没听出来毛舟的嘲讽一样“不过,确实有人听到齐燃与人约定,在他服毒那日晚间初更时分要见面的。”安韶华有意把初更时分四个字说得缓慢,字正腔圆泛着刀锋般的冷意。果然说到这四个字,初九猛的抬头看了安韶华一眼,眼里尽是惊惧之色,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看着安韶华露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就像是寻常酒席间的伶人一般。安韶华看着她,眯了眯眼。
“就算有人听见齐燃与人约定相见,也说明不了什么。搞不好那只是随口寒暄。就像是你们永安京的人总爱说‘回头一起吃饭’,可你回几次头也未必真的能一起吃饭。”
“不,并非场面上的随口约定,而是男女私会之时约定的下次相见。”
毛舟挑了挑眉,没有接话。他在等着陆家的人自己说话。男女私会?谁在跟齐燃私会?毛舟心里暗笑,这个安韶华说话不懂看场合,这次陆中元成亲,陆家大摆宴席。但宾客多是永安京的学子和士族子弟,没有女子。若说齐燃与女子私会,那女子便离不开沧州本地的乡绅、陆家的亲戚,可是陆家没有远亲,只有这么一家子人。乡绅家的小姐夫人也都不在陆府过夜,那么跟齐燃私会的——
“哼哼。”毛舟闭着嘴等,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于是便开口了“男女私会,安大人这陆家宴席上宾客虽多,女客却没有几位。男女私会……噗哈哈……”
“毛大人,”眼看陆家人齐齐变了脸色,安韶华出声打断了毛舟这没边没沿的想象“慎言!”
“我慎言?”毛舟笑得不善,“安大人,说陆家有男女私会的不是我,为什么要我慎言?要我说只怕是有人胡言乱语哗众取宠。”
李存站起身,走上前:“毛大人,安大人所说句句属实,晚生亲眼所见。”
“哪儿都有你。”毛舟声音不大,却是给李存扣了一顶哗众取宠的帽子。
不过李存看来却并不很在意毛舟无端的职责。平铺直叙地说了在窗边看到的事情,倒没有特意辩白说无意窥人私隐,毕竟不管有意无意,看了,还当众说出来,在李存自己看来的确非君子所为。然事急从权,死者为大,齐燃已死,实在不应该背负他不曾做过的杀人之罪下葬。
听李存说,齐燃在陆泉被害之时,与陆泉的继室在屋后私会,言语过分、举止放肆,在场的人表情都不大好了。
“你胡说!”陆夏苗厉声喝止。
李存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顺着他刚才说的继续往下说。等他说到初九怀里掉出一个布包,包的时候,眼光一闪,说:“毕竟是夜里,我也没细看。只依稀记得那个布的颜色古怪,一半深色一般浅色,而且当时齐燃捡起布包,还问了一句‘你带刀做什么?’,我再……”
“没有!他没……”初九惊呼出声,众人神色各异。安韶华闻言抱臂靠在椅背上,想看初九还有什么说的。高信立却翘起二郎腿,整理衣服下摆,末了把手搭在膝头,把玩手中的玉骨扇。
初十在初九刚出声的时候就把一只手搭在了初九的肩上,捏了一下。初九也很快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话说到一半急急改了:“毛大人,你要为初九做主啊,初九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公子,竟要逼死我啊!”
毛舟垂眸,不愿意管这些小事情。他只想着赶紧结案,报上去,了结此间事情。谁知总有琐事缠身。他抬眼看了一眼初九,又看了一眼李存。
“初九,你可曾在十二夜里与齐燃在他屋后见面?”
“回大人的话,没有!齐公子是客,可是初九却是服侍老爷的人!一不用我去端茶倒水,而不用我送水端菜,齐公子或许见到过初九,并以此敲诈老爷,但是初九与他并无来往啊!”
“那你十二夜里在哪里?”
“……”初九也愣住了,半晌才说:“初九当时只是一个普通婢女,自然是前院后院地忙着。”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陆夏苗坐到初九身边,为初九端了一杯水。
安韶华看着陆夏苗跟初九,眼神晦暗。
“李存,只有你一个人看到,这个事情……”
“毛大人。”一直没有出声的赵白虎此时说话了“我看到了,这个女子被齐燃拉着,从陆泉书房往一处僻静处去了。”
“什么时候?”毛舟问。怎么陆泉死后没人说见到什么,齐燃死后没人说,他这边一定案,一下子全都看见了?
赵白虎内心凄苦。他确实看到了一些事情,但是的确不方便说。
十一下了一夜雨,十二一早倒是凉爽得很,可十二夜里又闷热了起来。他喝了一些酒,热的睡不着,又想到了顾銛扮杜丽娘时候的风姿,一下子浑身燥热,躺都躺不住了。于是他趁众人都睡着之时,躲了人往泱泱院方向去了,谁知阴错阳差正看到那个老丫鬟跌跌撞撞地从陆泉书房出来,慌不择路地往人少处跑,结果跟齐燃撞了个满怀。齐燃见到怀中人,竟拉起那个老丫鬟往一边去了。这时候过来一个老嬷嬷,齐燃放开了人,那个老丫鬟就跟着老嬷嬷走了。赵白虎也就离开了。
这事情倒是不复杂,但是自己为何要往陆泉书房方向去呢?
“赵某是个粗人,说话也直,大家见谅。”说着往右边虚拱了拱手,也没看右边究竟坐着哪些人。“那日陆公子成亲,很是热闹。赵某吃饱了喝好了,就想感谢陆老爷款待……”其后倒也没有说谎,所以神情坦然。在座的人大多也并不在意他为何要去陆泉书房,所以注意力都放在他看到了什么上。
只有赵骏,看着堂弟的表情,想到令兵说白虎这两日的作为,心里一阵烦乱。
赵白虎堪堪说到齐燃出现,初九便大放悲声。陆夏苗也跟着掉泪。只是初九哭声虽大却是梨花带雨我见尤怜,而陆夏苗却哭得肝肠寸断涕泗横流。赵白虎却丝毫不为所动,挑着眉毛把所见说了一遍。
初九一边哭一边大喊冤枉,说她十二日与齐燃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
“不对。”李存打断了她的话,说出了十二日一早在码头的所见。
“哦!误会,误会了!”陆中元本来正在安抚夏苗,闻言倒是带着笑意过来调停,“这位李公子大约是认错人了。当初回沧州的时候,我父亲把初九姑娘留在永安京处理一些事情,还把小北留给她使唤。初九姑娘是十二日巳时才到的沧州。”
毛舟也跟着附和,还拿出了案宗,指着说;“是啊,当时一说初九是续弦的时候,我们就按照初九说的去问了那个车夫,车夫说他们是初七从永安京走的,谁知路上有所耽搁,十二中午才到,险些误了事。”
有人证,有笔录,人们都看向了李存。
李存却缓缓的说:“我也有人证,十二日一早我与李家几位公子一同来的。”
“还有脚夫。”安韶华说完,朝福贵摆了摆手。
福贵一躬身退下,不一会儿带了个赤脚精瘦的汉子上来。这个脚夫自称姓张,安韶华问一句他说一堆。虽然啰嗦却也说得清楚。
“初……八,嗯不对,初九,那天卖炊饼的老丁头崴了脚,我吃的包子。就是初九,初九晚上,天都黑了,有一艘船上岸。船上只有一位娇娘,就是眼前这位”脚夫说着,想用手指,似乎觉得不尊重,手伸到一半又畏畏缩缩地收了回来,讪笑了一下,最后用头顶朝初九跟陆夏苗的方向晃了晃。
毛舟走过去,把陆夏苗、夏苗的丫鬟、初九、初十挨个指了一遍,最后确定就是初九。
脚夫说初九那天夜里,初九从永安京租了船来了沧州。说到这里还啧啧感叹,一个人包船过河白天要五两,晚上要十五两银子,来了之后住客栈又要三钱银子。可要是第二天一早再坐船,就是一钱银子过河,住店也少算一天的钱了。
可惜在场的人没人心疼这十五两三千银子,都在想这几天初九去了哪里。
很快脚夫就为他们解了惑。初九倒十二这几日,初九都从早到晚等在渡口。
等人?
等什么人?
“是一个少年郎。”脚夫笑得有些羞涩“俩人一见面就抱上了。”
毛舟从案宗里拿出个画像,“她接的可是这个人?”
脚夫摇了摇头。
毛舟把画像放在桌上,是齐燃,七分相似,九分传神。
“是他,是他。”脚夫指着另一张画像说。
“这是……”放错了的,昨日被发现死在河中的那个无名尸首,大约是仵作放错了夹在案宗之中了。毛舟拿起画像,又问了一遍“是他?你可看清了?”
“回大老爷的话,看清了!就是他。”
毛舟把画像放到桌上,众人都凑上来看。齐声惊呼——
“小北!”陆中元惊呼出声。
“啊!”陆夏苗跌坐在椅子上,险些滑下去,幸亏丫鬟手快扶住了。
“南哥儿!”高信立拉了一把安韶华,“这就是那个找不到了的南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暴雨预警的时候我居然没想到会停电。唉~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