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一些杂事,抬头看到陆中元急匆匆走过来,安韶华心下疑惑,他不应该在灵棚那边么?
转念一想,马上明白过来。し。近几日陆家喜事、丧事、道场全赶在一起,人来人往尽是事儿,原来的当家人去了,一直当管家调用的小北也没了,新仆未得调·教,老人儿人手不够,哪儿哪儿都是一堆杂事,一群闲人,一团糟。所以只能由本应长跪灵前的孝子亲自上阵四处周全找补,陆中元的贴身小厮是个机灵勤快的,却难当大用。
“唯清!你在这里!”陆中元三两步追上安韶华,靠近了小声说:“家中诸事烦乱,可否请动唯清身边得用的人帮忙操持一下?”
“这自是无碍,只是涣郎也知,我家中琐事皆是由欢喜操持,但这次欢喜没跟来。不过流光身边有两个宫里□□出来的人,虽年岁不大却十分得用。待我去跟流光商量。”
“如此便要多谢了。既是宫中出来的,可否请两位……不知如何称呼?”听闻是宫中内侍,陆中元心里马上多了一层敬意。就是这称呼上也要更加留心,莫要让人觉得陆家一介商贾礼数全无。
“兄弟俩姓燕,流光给取名衔春、语梁。”
“好名字。可否请两位在前厅帮我陆家待客?你看如何?”
安韶华应下了。二人凑在一处急急说了几句话,定下不少杂事。
“少……老爷。”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嬷嬷上前行礼。
陆中元急急把人搀住了“扈嬷嬷,怎么了?”
“帮厨的全人该到吃饭时辰了,可是出去采买的小厮还没回来。我原想着去库里取些陈旧豆米做些粥饭先应付过去,可小北走的时候把钥匙带走了,这……”
陆中元轻轻啊了一声,眼睛却看向远处半晌没说话。他跟小北自幼长大的情分自是不同一般,看着陆中元这幅混沌摸样,安韶华忽然担心起来。
“老爷,老爷!”一个家丁跟在陆中元身后叫了两声,陆中元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回身问道“何事?”
“老爷,府衙里来了差爷说初九姑娘死了,问老爷要不要去看一眼?”
陆中元点了一下头,说“知道了。”然后给安韶华做了个这边走的手势,“唯清,借一步说话。”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看向那个家丁。
家丁本来传完话已经转身欲走,看到陆中元回头以为他没听清,便躬身上前又说了一遍。
闻言,陆中元茫茫然转过头,嘴里念叨着“啊,死了啊。嗯,知道了。”嘴上说着,整个人却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
紧接着就像惊醒了一般,倒抽一口凉气,戚戚然左右开始找寻,却终究没有目标。安韶华看他情绪不对,赶紧扶住他的胳膊。
陆中元惶惶然看着安韶华,张了张嘴,终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安韶华看着陆中元山林的一点血痕,那是成亲时候依照沧州当地风俗戴的一种新郎冠勒出来的痕迹,这种冠要越旧的越好,陆中元带的那顶有些年头,颇重,怕掉便绑紧了些,谁知摘下来的时候山林已见了血。如今红痕犹新,却已是这番情状。
轻叹一口气。世人总说,世事无常。
从前跟顾銛闲谈,顾銛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明明穷得揭不开锅,还是要去庙里烧香磕头。辛苦挣来的钱全都捐了香火功德,祈求什么来世平安富贵。为什么不攒钱自己给自己今生一个平安富贵?
而如今安韶华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世事无常,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
前后不过几日,陆中元眼窝深陷,眼下青黑,胡子拉碴,满面油光和尘土和成一层油泥,山林带着一抹血痕,两鬓竟然有了白发,因为天热又不能沐浴洗漱,整个人带了一股馊味,嗓子还哑了。哪里还有那两日前新郎官眉目飞扬意气风发的样子。
命运有时无端可恨。
过了好一会儿,陆中元才像刚看到安韶华一样问道:“唯清,何事?”
安韶华竟也一时语塞,看到一旁的扈嬷嬷还在候着,他看了眼陆中元,知道这人怕是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便小声吩咐扈嬷嬷先去找乔莱拿主意。扈嬷嬷看了看陆中元,眼露关切却没有留下啰嗦,行了礼便走了。
伸手拍了拍陆中元肩膀,“节哀。陆家还要指望你。”安韶华搜肠刮肚也只想到这一句话,只愿陆中元早日想开,撑起陆家。
“陆家?”陆中元喃喃着重复了几遍陆家,竟忽然吃吃地笑开了。
不远处高信立对着安韶华探头探脑,看样子是有话说。安韶华向陆中元拱手告罪之后便要离开,刚向高信立方向迈出半步,听到陆中元的语气觉得他情绪不对,又转到陆中元身侧,将人半推半揽着送到灵棚边上。
一路上安韶华绞尽脑汁说了好些话宽慰他,陆中元都心不在焉地应了。等把人安排着跪好,安韶华才发现自己那些话大约都说给了清风砖石,这人大约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的。
灵棚这边人并不多,吊唁的人行礼之后都被引到二门内,那边有于山盯着,这里只有乔莱还在跪灵。乔莱身后的一众仆妇跪久了也不免交头接耳,安韶华带着陆中元过来,马上有小厮过来搀扶,陆中元木偶泥胎一般任摆布,让走就走让跪就跪。
乔莱长跪灵前,几天功夫憔悴了不少。一抬头看到陆中元此刻成了这幅模样,不免心下有些惶然,看向安韶华的眼神里就带上了焦急凄惶之色。
安韶华向她略说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乔莱听了又掉下泪来。
呼啦啦又来了一行人,陆中元跪在当地没有反应,连人来了要哭灵都忘了。好在没人会在灵前挑人家孝子贤孙的礼数,来人中有几位夫人,想来也并不认识乔莱,却也跟着哭了一顿。安韶华见状也不好上前多说什么,遥遥看了陆中元一会儿,觉得他应该暂时无事,这才转身去找高信立。
另一头顾銛正看完那些贡品的手艺,回身要走,恰遇上赵白虎过来攀谈。
虽说顾家跟赵家都是以武传家,私底下却没什么来往,只是点头之交。赵白虎明显是直奔顾銛而来,想到前段时间安韶华正跟着二皇子在沧州办案子,顾銛心里多了一层盘算,兴许赵白虎是想知道二皇子作为钦差整治沧州官场的一些□□消息。顾銛本就不喜欢那些官场上的弯弯道道,更何况赵白虎与自己本就无多大交情,顾銛想着周全一下礼数也就罢了,于是上前问好之后略寒暄了几句,顾銛便开口告辞。
眼见顾銛要走,赵白虎心中急的恨不得生出一身的嘴来,说动顾銛与自己成就好事。
其实赵白虎早在七年前便对顾銛念念不忘。那是开隆二十八年的秋猎上,皇上点顾銛舞剑。彼时顾銛不过十三四岁,刚杀了胡日图,少年得志风头正劲。赵白虎听多了传言,以为是个天生异象虎背熊腰的将军,哪知竟是个精瘦的少年,北疆的劲风把他吹得铜人一般黑亮,五官算不上绝色却特别鲜活,跟那些个娘们儿似的公子哥儿一点都不一样,一对眼睛机灵到不行,身手也俊得不得了,只看了一眼就勾走了赵白虎的魂魄,当真是天生尤物。可惜自己当时身份低微,根本无缘结识。后来听说他……出事,赵白虎觉着可惜了,千仞人而已,上什么战场呢。再后来听说他嫁人了,还是嫁了个文官,想想京里那些官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以为也就这样错过去了,哪知此生还能有这样一段相遇。
顾銛不知道赵白虎心里过的什么走马灯,告辞之后闪身就要走,赵白虎却错了一步挡住了顾銛的路。想到前些天沧州官员中流传的关于千仞人的那些个传言,再想想自己所见二皇子与顾锋不清不楚的样子,赵白虎认定千仞人都是一样的,只要看对眼了跟谁都行。
“顾将军,这个给你。”赵白虎从怀中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伸手递给顾銛。
顾銛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接,眼角却看到景和跟着几个孩子往前院跑过去了,这一分神就没注意到赵白虎给的纸里还夹着东西。眼看着东西要从顾銛指缝里漏出去,赵白虎倒反应极快地接住了——连同顾銛的手一起握住。
原本男人之间这样碰一下无伤大雅,顾銛心里却觉得十分怪异,紧接着就像印证他的感觉似的,赵白虎居然摸了他手心一下。还露出一个十分猥琐的笑容“顾銛,我……”顾銛只觉得一阵恶心劲儿直冲头顶,头皮一阵发麻,想也不想便一拳打上赵白虎的面门:“滚你妈!”
等安韶华听到人通报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到顾銛手上牵着景和气鼓鼓地站在当地。
“怎么?”来报信的小厮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安韶华只信顾銛说的。言语间安韶华看向赵白虎。
赵白虎本也是一员孔武有力的猛将,只是近身之战并非是力大的稳赢,更何况赵白虎起初精虫上脑失了先机,后来心虚气短不敢下狠手,哪像顾銛就是个气头上混不吝的性子,手底下的分寸也仅仅是打死了或者没打死的区别。赵白虎此刻就卡在这个分寸上——半死不活。陆家请的郎中还没来,陆家小厮却已经放好了一个矮榻,只是赵白虎却不肯起身躺在榻上,非要趴在地上哼哼。
“到底是人家做法事。”安韶华小声嗔怪“你佛前失仪了。”
闻言,顾銛显出十分气愤的神色来瞪他,安韶华赶紧把话说完“赵副将好歹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副将,你是四品显武将军,且不说你们品级相差过大,皇上可不喜欢武将私下切磋。”
安韶华三言两语就把一边倒的殴打变成了武将之间的私下切磋,赵白虎却不想吃这哑巴亏。张嘴提气正要分辨两句,又听得安韶华说:“而且赵副将私德有亏,应该交由御史查办,与你是无关的。”
一听说还要被御史参一本,赵白虎一口气憋在胸口竟然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山林,面相上称呼太阳穴稍稍往上一点那个区域的名词。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