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偏留客,此时不走未有时。
今日早朝比平时早了一刻钟。
众臣们本在大殿耳房等候,看到陈锦荣气喘喘嘘嘘地跑来宣旨,也是一阵诧异。陛下勤勉,从不无缘无故罢朝。陛下做事果决,只有提早退朝,从不提前早朝。相熟的互相对视交流。
国有大事!
打起精神陆续进殿,刚站好,九问便大步流星走上御座,一通繁琐礼仪后,九问直接道:“齐国大军压境。”
兵部尚书李云飞赶紧出列跪地,“微臣该死,微臣竟然不知如此大的事。敢问陛下从何得知?”
“兵部理日常兵务,且此次事发突然,便不追究你。”九问宽解一句,用手制止他的话,又道:“你立即去核算粮草兵营,其他人全部配合你。”
“陛下,是否太过高估北齐?”兵部尚书出身军旅,是个直肠子老头,大殿之上便直接否定帝王的想法。
一身黑色常服的雍王踏入大殿,正要对着九问行礼,便被他制止,“王叔,勿需多礼。有话且道来。”
雍王转向兵部尚书,“老大人快去准备吧。北齐举国而来,本是蓄谋已久的,不可掉以轻心。”
兵部尚书李云飞原是程老将军的副将,可以说是看着雍王长大的,别人或许会怀疑这个年轻将军,他却很肯定,在场的人论行军打仗没人会超过他,甚至包括已故的程老将军。他很敬重雍王,可是更恼雍王,自己唯一的孙女李子睿为了这个人,年已二十还没定亲事。素来擅长武艺、眼高于顶的子睿只求没名没分的跟着他,他都不愿,着实有眼不识金镶玉,冷情冷性。
老大人俯身道了声,“是。”退后几步,转身离去。
雍王赋闲在家一年,此刻突然出现在朝堂。又赶上战争这么大的事情,众人只得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易开口,且陛下向来乾坤独断,抓大放小。看早朝的情形,该是已做好部署。
九问冷眼横扫一圈,然后温柔地看向雍王。
雍王躬身,“陛下,北齐国内密探也送回消息,北齐行事虽然秘密,但是如此大规模用兵,还是有迹可循,黎明的消息确实无误。”
众臣惊觉,原来是雍王递的消息。她不是赋闲在家,闭门谢客,做了闲散王爷吗?
九问点头,“嗯。萧氏乱臣卖国之事,便可见北齐居心叵测。早知必有此一战。他不挑起,我大雍亦要向他们讨个说法。不料,北齐竟然如此心急,齐主未免太沉不住气些。”
户部一听,这便是准备一战了,赶紧道:“先帝在时,便勤俭有度,陛下这些年休养生息,国富民强。国库可补给十年军需。只不知,十年后….”
“哈哈。十年后定当凯旋。”九问爽朗一笑,甚是自豪。“王叔以为如何?”
“陛下所言极是。一年击退,三年大败,五年后北齐当名存实亡,成为我大雍附属国。”雍王立身大殿,侃侃而谈。
九问望着此刻意气风发的她,眉眼弯弯,颇是自豪。有种自家孩子会喊爹,自家夫人温柔贤惠对自己嘘寒问暖,或者是自家老母猪一窝下了十二个崽的欢喜劲儿。总之,就是把自家的宝物拿出来炫耀一番,看到众人艳羡的眼光时的那种满足和嘚瑟。
九问收敛了那抹诡异的笑容,正色道:“嗯。大将军王今日早朝来迟,想是已经做了些部署。”
“十年磨一剑。陛下,时候到了。”
大雍王朝三百一十七年九月,北齐来犯,雍王请战。帝允。
散朝后,九问也没留雍王。直接回了立政殿,国有战事,他要部署协调,事情有很多。不过还是抽空嘱咐了一句,“陈锦荣,前些日子召入宫中的厨子,给雍王府送回去,叫王叔带着。边境苦寒,可别饿瘦了。王德江,把内务府的清单给雍王府送一份,看需要什么直接去拿,不必请示。”
王德江应了声“是”,给他案前搁了盏新茶。
陈锦荣满面堆笑,道:“陛下所言甚是。应该多多关照雍王”。然后,亲自领着厨子去雍王府传旨。
他比王德江活泛大胆些,且早年便在九问跟前走动,先帝去时,便留他在身边伺候,也能替王德江分担些。后宫没有主子,得王德江操心着,确实有点儿忙不过来。
陈锦荣惯会看眉高眼底,办完差事便笑嘻嘻地回来复命,“陛下,已经送过去了。我去时,雍王府已经在收拾行装了,此刻想必已整装待发。”
正在与相关大臣议此事的九问,舒心一笑,难得在臣下跟前调笑一句,“王叔这是万事俱备,只欠出发啊!”
看到这位主子高兴,众人也乐呵呵地附和着。或许,跟着傻乐也能缓解几丝心中的担忧。他们不是九问,看不到全局部署。往大里说,这可关系国家存亡,怎能不忧?
办事不牢靠的陈锦荣不知道,他这一次误判和刻意邀宠,把自己往死路上推了一把。他看到素女不是正在收拾行装,而是早就收拾妥当。
昨日晨起,雍王便知,九问不只是对自己怀有别样心思,甚至已经对自己的身份起疑。他们朝夕相对多年,只要他起了疑心,证明她是女人的证据多得是。何况,他聪慧果敢、心细睿智,掌控能力强,不出一日,他便可得出确切结论。
她起来便径直出宫,四下游走。兜兜转转后,停在一家早点摊子上,问老板要了碗豆腐脑,便坐那儿直愣愣地等。她特别喜欢这儿,上次还带九问来过。
当时九问好像还说了一句,“王叔就喜欢吃些豆腐呀、豆腐脑之类的。吃食一点儿也不挑剔,懂得过日子,好养活。是个居家的人。”说完还没心没肺的傻乐。
老板娘已近中年,相貌周正,只是略有发福。动作麻利儿地调汤制羹,然后端过来搁在桌上,扯过腰间系着的围裙,揩了把手,憨厚地笑道:“公子好福气,正好赶上收摊最后碗豆腐脑。这可是福底儿,寻常人捞不着。”
雍王把碗往跟前挪了挪,边拿勺搅拌,边抬头看向她,“老板娘生意好,这么早就收摊。”
看着雍王抬眸神情,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一愣,笑道:“公子今日头发没束起,猛地瞅过去还以为是个姑娘家呢。”然后又反应过来,这样说他这种贵公子有点儿失礼,腼腆一笑,“公子莫怪,我嘴快无心。此刻不早了,日头已经到天中间儿,快正午了。平日里我要赶着回去给孩子他爹做午饭呢,所以收摊早些。”
“无妨。孩子他爹做什么的?”
“是个手艺人,专门接木活的。现在光景过得好,他便不允我出来摆摊。可闲着也是闲着,便每日只摆早市。”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灿烂,羞涩地甜蜜着。
“不幸有千万种,幸福的女人却只有一种:有夫有子有事业。便是老板娘这样子的。”
“哈哈。哪有公子说的这般好了。”
“主子。”素女昨日没有随着她进宫,今日晨起去宫门没接着,便急急寻着过来,看见便赶紧喊了一声。
“素女啊,你来迟了。就剩这最后一碗了,你没得吃。”雍王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摊开,一副无奈的样子。
素女失笑,轻道:“我又不喜欢吃豆腐,主子慢慢吃。吃过便束发。”
“恩。我们回不周山去看看吧。”
“好。”素女眸光出奇地亮,她想通了,是要隐退了吗?
“回去就收拾东西,明日天一亮便走。”她想着自己赋闲一年,手中除了兵事,也无其他紧要的,留下虎符便可悄然离去。
“是。”
“一会儿我们去买些女子的衣服首饰,在路上或许用的着。”雍王突然想做回女子也不错,像这位夫人一样,笑的如花灿烂。
“好。”
二人又是逛又是吃的,到日暮时分才回到王府。
管事张千易在门口翘首以盼,远远看见二人大包小包的,赶紧上前接过雍王手里的,不小心还掉了一件。
素女嚷嚷,“小心点儿,东西精贵着呢。也不说帮我拿点儿。”
“素女,我帮你。”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张进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伸手接过东西,也不管素女斜眼瞪他。
“素女,咱府里要什么没有,还出去花那冤枉钱。”张千易真心觉得肉疼。“素女,你这个祖宗吆,你能别买这些质地差还往死贵的东西吗?”
“雍王府里大家提起你张千易张大管家,都是一个字:抠。你怎么会懂女人逛街的乐趣呢。”素女揶揄道。
“你喜欢你自己去呀,怎么能劳烦王爷陪着你。王爷身子不好,还让她拿那么多东西。越发地没大没小了。”张千易瞪了素女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二人逗着嘴,看着面色如常,不急不缓踱步回寝殿的雍王,对视一眼。素女泄气地撇撇嘴,本便是为了逗主子乐的,又白搭了。
素女抬头道:“主子要回不周山一趟,明早启程。得赶紧去收拾东西。”
“恩。主子本便没什么紧要东西。晚膳用过没?”
“乱七八糟吃了些,再给备碗羹汤吧。”
明月皎皎,晚风习习。
张千易一手端着托盘,见屋内灯光还亮着。走上前一手轻轻地推了下门,反锁着的。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天,眼瞅着明月西斜,没多久天就要亮了啊。红枣莲子羹已经新做了三回,又热了三回。主子虽然严肃,但是一惯好伺候,今日怎么还闹上脾气了。
突然看见素女疾步而来,越过他,直接敲门,“主子,边关急报。”
门吱呀一声打开,葱白玉手接过蜡丸,捏开抽出布条,瞟了一眼,道:“你们两个都进来。”
张千易一叹,主子还知道自己在外面候着啊。看着她回身到案旁,拿出私印盖在布条上,连着自己的贴身信物叫给自己。
“千易,速速进宫把这个交给九问。定要赶在早朝前。”雍王神色肃穆,一如战场上的她。转而对素女道:“素女,你这便启程。”
“是。”二人平日里嬉笑闹腾。关键时刻,却都是雍王的得力干将。
“掌灯。请副将张进,医官张衍。”雍王一声令下,外面便有人应是。
少顷,屋内光亮如白昼。
雍王端详着主案后的羊皮地图,不时在其上点点画画,神情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