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暗来临的时候,我们渴望光明;当光明太盛的时候,我们希望宁静;当宁静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不甘寂寞;但寂寞已经留在心中,我们只能依偎在一起!
……
枣庄的众人,包括聂云四人,黑白衣,押粮队的所有人,终于在探子气喘吁吁的回报中紧密的团结在一起。
清晨黑衣童无言敲山震虎,将押粮官踩在脚下,口中说出了“死”字,其实有两重含义:其一,如果不听话,我随时可以将你杀死;其二,如果不听安排,一会儿西凉兵杀进来,你肯定得死!
在紧急关头,黑衣的处置方式显得很有大将风度,当黑云压顶城欲摧的时候,应对任何外部环境的剧烈变化和内部的不稳定,只能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才能鼓舞人、团结人或震慑人。优柔寡断、拖泥带水、骑墙摇摆不定、听上去很美实际上放弃原则的妥协都是非常危险和极其容易失败的。
黑白衣当然没有这样的自觉,但毕竟这样的做法很符合杀手的特点和习惯,这样的暴力美学完全展示出了他们的秉性,不用再去慢慢体会,率性而为。聂云虽然对黑白衣愤恨不满至极,但仍然佩服其做事的方式,当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这样的做法最有效率,理当如此。
押粮队的战斗力其实很弱,因为大部分人都是逃进城的难民被征召入伍运粮讨口饭吃,甚至很多人身上都没有带兵器。所以黑衣的想法是让大家都分开躲起来,并且把粮食藏好。能不冲突尽量不冲突,实在不行,就汇集起来杀出去。
为什么不在敌人攻进庄子之前逃跑呢?押粮官不敢问,不代表其下边的人不这么想。如果逃出枣庄,在平坦无垠的雪地上,四散而逃的人们简直就是活靶子,没有屏障,西凉兵的快马一眨眼功夫就能冲到,一阵踩踏一阵乱箭,岂能有人生还?
问题是西凉马队会进枣庄里吗?
白衣童无忌的回答很肯定,因为他们队伍行进的方向就是枣庄。
问题又来了,他们孤军深入,来枣庄干什么?短暂休息呢还是另有目的?
这显然不是此刻众人要考虑的事情,也来不及考虑这样的事情。
根据以往的经验,西凉国骑兵进庄以后,如果看到村民或遭到抵抗,肯定是要屠村的,小小的枣庄,弱弱的三百兵士,根本不必去考虑守不守得住,而是究竟能有多少人逃过此劫?
押粮官心中没有底,只能不停的把手中的马鞭左手交到右手,尽管天寒地冻,手心里却仍然是汗,因为紧张焦虑而茫然不知所措。当他站在庄里的土路上望着慌忙搬运粮草的士卒们的时候,腰间的佩刀竟然忘在张闲的睡屋里,浑然不觉。
屋顶之上,聂云站在黑衣无言旁边,望着各家各院瓦房上和草垛上厚厚的积雪,感受着四面散发的冷意,心想着如何才能对抗眼前这不可抑制的寒流,凭着那些识海深处偶然唤醒的零星碎片,他低声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黑衣站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儿,眼瞳中渐渐散发出炽热的光芒……
西凉骑兵行进的速度很快,但这毕竟是在雪地上行军,白衣童无忌目力极佳,所以看到的是十里外的景象,这给庄内的人们提供了至少三炷香的准备时间。人们手里拿着刀,拿着弓箭,或者拿着杂乱房屋里找来的铁棍,安抚着亲爱的马匹,不让它出声,躲在自认为的最佳位置,悄悄的隐没了下来。
……
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但最先进庄的只有三名斥候,清脆的马蹄声在庄里的土路上疾驰,地上的残雪杂土乱溅,所过之处一片安静!斥候在经过的院子外,试探着连续射出十余箭,见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连一声狗叫都没有,于是飞也似的疾驰而去。
……
片刻,马蹄声响越来越大,仿佛有如山岳的巨人敲击着重鼓,大地震动,人们的心随着这样的节奏而剧烈颤抖,紧接着,鼓点渐稀,哗啦哗啦叮叮当当的声音不觉于耳,那是很多人下马的声音和兵器轻轻碰撞的声音,唯独听不见人声。
这可不像一支被击溃逃亡的游骑散兵,而更像是一支纪律严明,作战力很强的前锋部队。押粮官的心就像被这深冬的寒冷冻住了一般,他的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很普通的士卒用的马刀,看样子应该是从身边的士兵手中抢来的。
形势很让人绝望,有这样的指挥官更让人绝望!
幸好现在的指挥权在最短的时间落在了黑衣童无言的手里,而且众人似乎没有任何异议!
也许这就是饥不择食,慌不择路的道理。聂云暗暗想到,随即从暗藏的门缝中看了出去。
……
从青青草原到茫茫雪地,从春暖花开到寒冬腊月,从突围出来后的自责、侥幸和惭愧的复杂心情到见人便杀的仇恨心态,一年四季、一路到头一身怨气,胡茬儿心情一直不好,越来越不好!
自从一年前在草原上遭受了严素卿的伏击,玉塔草原之王詹木拓被杀,自己和迟碧烈、英击三人拼死杀出重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部落,面对着的是严厉的惩罚和无尽的蔑视。
最直接的就是人们对自己草原勇士称号的无数嘲讽和剥夺,对于把荣誉看的比生命更重要的草原人来说,与之相比,一连七天的鞭笞显得无足轻重,身上负伤流着的血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你就是那个撇下主人,独自逃回家的草原勇士?今后该叫你什么呢,胆小的野兔吗?”
“难道詹木拓大王对你们不好?为何你们独活?甚至连王的尸首都没有夺回来?”
“孩子,将来千万不要像胡茬儿那样做一个对不起主人的人,真神迟早要惩罚他的!”
“你的妻子父母姐妹都离开了原来的住处,赶着牛羊到雪山下的老家去了!詹如雪大汗说你没有资格面对他们!”
……
马铃儿叮当响个不停,胡茬儿在枣庄铺满积雪的土路上骑着马缓缓前行,满脸的胡茬子写满了风霜。他的手习惯的摁在了九环鬼头大刀的刀柄上,他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如果遇到村民,便会展开杀戮,毫不怜惜留情。
因为早已麻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他将要血洗的第几个村庄,下一个被屠戮的地方究竟又会是在哪里!都是这些可恶的中原人,无端生出是非,害得自己好惨,害的詹木拓大王身死!
尽管心情不好,脾气暴躁,但经历过惨痛后,他一路行来,小心翼翼。
能再次率领精锐的骑兵深入敌后,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这一年里,从最开始被降级到十人队队长,然后慢慢在战场上拼杀,最后终于凭着战功重新带领三千人的骑兵队伍,这期间付出多少艰辛汗水,双手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常人难以想象。
同时,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更应该感谢伟大的可汗詹如雪,没有他的大度胸襟,怎么可能让自己成为此次重要任务的前锋官!尽管赢得了机会,但真的赢得了信任了吗?这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次考验?
那么多人嘲讽怀疑的眼睛看着自己,就像一道道火辣辣的炙热铁条,理所当然的烙印在自己的背上,无情的鄙视如芒刺在背,怎样才能洗去耻辱的伤疤?
如果任务失败,自己在雪山脚下牧羊的家人,恐怕再也见不到明年青翠的牧草和春天草原上升起的太阳了吧!
如果真是那样,就选择死亡吧!胡茬儿看着安静的道路,忽然心生感慨。
这或许有些伤感,有些悲哀,对于武修者来说这并不常见。
草原上的人身体饱经风霜洗礼而强健,加之崇尚真神和力量,所以几乎都是武修者,以练体练力为主,也因此磨练出了钢铁般的意志,感情往往被凶悍取代,伤感虽然可以有,但并不常有。
“这村庄好像已经没有人了,正适合咱们安营扎寨,建成据点。”胡茬儿四下望着安静的连片房屋道:“这些房屋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稍微修缮一下,勉强可以住人,咱们这三千人马就要象钉子一样牢牢的扎在这里。大汗极为重视这次行动,他说了,只要我们能坚守住这个交通咽喉处,便是大功一件。”
在胡茬儿身旁的是迟碧烈、英击二人。三兄弟一直没有分离,不管是草原勇士时,还是带罪之身时。
“寒冬腊月本不应战,但詹如雪大汗出奇谋,要我们做先锋,楔入汜水关与西路军之间,切断他们的联系,等随后的大军来到,相机行事,如果汜水关城防空虚,就一举将它拿下,如若不然,我等就地阻援,大军前后夹击严素卿的西路军大营,很快,战争便会结束了!”英击在旁缓缓说道:“不过,这注定会是一场异常艰苦惨烈之战!”
西凉国本次和天佑国开战,实属逼不得已,也确实没有十分充足的准备,加之国力远比天佑国弱小,所以只能速胜,不能陷入持久苦战。所以詹如雪一直在寻找决战的机会。连续的大雪,让军事行动更加隐蔽起来,这也为西凉国创造了布局决战的机会。
决战也即死战,如果切断严素卿西路军大营的补给,则必须有一支特别能打的人马横亘在两者之间的关键咽喉要道,而这个地点选在了枣庄一带。所以才有了胡茬儿、迟碧烈、英击三人率领的三千前锋马队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后续数万人的队伍正在兼程赶来。而一旦开战,汜水关和西路军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打通封锁,所以血战在所难免。这就是英击所说的艰苦惨烈之战。
知耻而后勇,这是三人领命后詹如雪的赠言,三碗血酒,也代表了离别草原的勇士决心,胡茬儿、迟碧烈、英击骑在马背上,望着安静的道路和道路两旁安静的断瓦残垣,似乎在想着相同的心事。
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家乡,或许再也不能回到家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