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强者的一声呐喊不比普通武者,声音似龙吟似长啸,穿过有雪花点缀的寒风,并在山谷间生出不绝回响。
那些在石碑下驻足停留的士兵们听到了从远处四面八方传来的指令,有些无措,不过凭着长期征战养成的纪律性和战斗素养,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散了开去。
这时众人开始发现山谷中生出的异样。在最后那块刻有“倒碑”字样的大石碑下,哗啦啦的一条铁链突兀的从厚厚的积雪下冒了出来,顺着那条黑黝黝的铁链,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崖壁下,一条粗大的藤条震开白雪,狰狞的显露出来,并一直向上,终于消失在冬日浓重的雪雾中。
很显然,这是从山顶崖壁上被人拉起的藤条,其实是一根绳索,绳的一端被人牵拉操控,而另一端紧紧的系在大石碑深埋雪下的基座上。公孙羽站在远处,看见那根粗大的绳索升起,牵引着大石碑这个生长于地上的笨重风筝,似乎要将它放飞于风雪之中。
这其实只是众人眼中的视觉误差,因为飘荡的飞雪,似乎石碑在随之起舞。石碑的底座被绳索牵拉,开始站立不稳,像一颗被巨斧砍伐的大树,徐徐倒下。
看着这一幕,公孙羽的眉头紧皱,知道刚才自己的预感应验。那座大石碑在还没有完全坠地的过程中,不偏不倚的撞击在了前面一座石碑的身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轰隆隆的声响,在山谷四壁中共振回荡,开始产生了连环的巨响。
紧接着第二块被撞击的石碑开始倾斜,倒下,毫无悬念的压在了第三块石碑的碑身上,接着是第四块、第五块、第六块……
那些依次倒下的石碑就像公孙羽小时候过家家时的倒牌子,所不同的是看到这个“游戏”的人,不再感觉到玩耍中的好奇和喜悦,而是完全被恐惧所代替。那些接连倒下的石碑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响震惊住了所有人,他们此时甚至都有些恍惚。
众人被这震撼的场面惊住,心中生出庆幸,要不是刚才公孙羽的那声断喝,如今不知多少士兵将被压在这些巨大石碑下面,变成肉饼。所幸这样的事情没有真实的发生,只有少数几名士兵被倒下石碑溅起的石屑打中,有点儿轻伤。
事情已经发生了好一会儿,大石碑还在相继倒下,像一个个前仆后继的巨人。山谷中到处都飞溅起雪沫和尘埃,视野进一步模糊,士兵的队伍如坠云雾中。
公孙羽看着这样的威赫的阵势,嘿嘿冷笑了起来:“弄出这么大动静儿,不过是徒有其表,费了这么大的劲,不能伤一人,可真是白费了一场功夫!”
说这话时公孙羽明显有些瞧不起布阵的清贫者,同时也有些骄傲和自负。如果不是他刚才的那声充满充沛气息的断喝,就算当时能发现问题所在,也断然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队伍肯定会受到一些伤亡。然而现下,清贫者苦心经营的这个石碑阵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效果,正如他所说的一样,雷声大雨点小,徒有其表而已。
他此时倒有些惊奇于那些逃亡的清贫者的手段,是如何在进入山谷后就平白无故的消失的。
随着距离公孙羽最近的一块石碑倒下,那飞起的气浪夹带着雪花迎面扑打在他的脸上,山谷的巨响终于在风雪中停了下来,周遭一切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需要时间来缓冲刚才所经历的不平静。仍然没有一人伤亡,这支千人队似乎逃过了一劫。
众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险!
公孙羽仰望眼前的大山,突然一个恐惧的表情写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那张年轻英俊刚毅的脸瞬间变的扭曲丑陋了起来!
他意识到了更大的危险和恐怖,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发出充沛的气息以唤醒士兵们的警觉和注意,而是突然腾空跃起,向方才入山谷的道路急掠过去!
那条来时的路上还站着些士兵,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自己的将军身形一闪,便纵跃到了面前。
怪只怪他们站错了位置,挡在了道路上,公孙羽可不愿意绕过他们而耽搁时间,于是他双掌翻飞,一条条人影被掌风带起,抛向了道路两旁。
不少人撞在嶙峋的石块上,头脑崩裂而亡。公孙羽再次跃起,并借着掌力飞的更远,两三个鹊起蝶落,公孙羽便来到了狭窄的山谷出口。他并没有减速,反而更加全力的冲了出去,刹那间便消失在恐惧莫名的士兵的视线中。
这时才有士兵警觉起来,惊呼到:“雪山,我们这里是雪山啊!”
……
刚才大石碑倒下的声响只是停止了很短暂的一瞬,公孙羽就听到了从山上传来的轻微响声。
他仰望着雪山,立刻明白了石碑阵设计者的用意。
一场无法扭转的灾难马上就要降临,只有最先出谷的那一个能够逃脱,其余人在接下来的时间将因为相互拥挤践踏而无法出谷,出谷的路口很快也将被堵死。
只有和时间赛跑,和死神赛跑才能赢得生存的机会!
公孙羽的敌人将不再是那些可恶的清贫者,而是自己所率领的士兵,即便他们争不过自己,也将堵死自己的逃生之路。于是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用最短的距离逃了出去。
……
除了没有看到刚才公孙羽逃跑和听到同伴提醒的士兵,大多数人都又开始慌乱了起来。比刚才大石碑声响更大十倍的巨响从山上传来,很快便来到了头顶,巨大的濒临死亡的恐惧像一道雷霆闪电摧枯拉朽般击垮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人们开始尖叫,惊呼,痛哭,挣扎,逃命,摔倒,被践踏……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太久,只能用几个呼吸的时间来计数,除了公孙羽,所有汜水关西路军的这支千人队都被轰然而下的雪崩埋葬,再没有了一丝的挣扎,没有了一丝的声响,山谷像地狱般安静,周遭一片死寂,只有零星的簌簌落下的稀疏滚石,在倾斜的雪坡上调皮的玩耍,不见一丝血迹!
……
聂云站在雪地上,远远地就听到了轰隆隆的巨响,见到了雪山坍塌陷落,知道雪崩之下,无人能存活下来。他不知道山谷中是否真有那些先遣追兵,但隐隐可以估计到有人触发了机关陷阱,看来黄四娘和清贫者暂时的危险解除了。
在大雪崩塌之际,从峡谷中飞跃冲出了一个黑色身影,那步法轻灵,那衣袂飘飘,不过依旧无法掩盖急匆火燎的狼狈。凭借聂云的眼力,能够很清楚的辨认出这是当日那个舞剑斩石破箭的先天高手。
寒风更加猛烈的刮过山间,乱雪狂卷,绞得人思绪纷乱。聂云和公孙羽都被刚才的雪崩所震慑。千人瞬间便没了,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都不能在强大的自然面前无动于衷。
公孙羽逃亡时的冷漠只是求生的本能,回头望去,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和油然而生的后怕。虽然曾经也在外经历过生死,但这次格外震撼……因为自己的生和别人的死。
他看见了前方那个背弓少年,随即认出了当日那个后天巅峰的天才射手。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丝毫想杀人的兴趣和斗志,心中只有无趣的挫败感,那些曾经骄傲的心性连同刚才的那些巨响埋葬在沉默的雪谷中,于是他减慢了奔跑的速度,朝着聂云走去。
沿着山谷入口而来的雪地上因为又新下了一层雪,在早已杂乱的地面上留下了公孙羽一排清晰的脚印,渐渐和静止在风雪中的聂云靠近。
聂云摘下了铁胎弓,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吱吱的拉开,他凝视了缓缓而来的公孙羽,感受着那不一样的气息,慢慢收起了弓箭,单手执于一旁。
公孙羽没有拔出背上的游龙剑,黑色的衣衫上泼了些白雪,落了下去很快又被覆盖,仿佛挥之不去的斑点。他看上去有些孤单落寞,好像也没有心情再去关注自己的仪表,只是这样显得有些疲惫的来到聂云的面前,此时的他不在是个先天武者,更像个落魄的书生,背上的那柄剑就像一背篓厚厚的书,压的他腰有些弯。
“没有想到你们这些人粗鄙中藏着如此的阴险狠毒!”公孙羽盯着聂云的双眼,苦笑的说道。
“我很抱歉,让你们那么多人死去!”聂云微微低下了头说道:“不过如果你们不死,那些居住在秦川里的人们便会被你们杀死!”。
公孙羽轻哼了一声道:“你说的很对,哪里有什么抱歉,这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残酷是必须的!死人也是必须的,难道就只允许我杀你,不许你杀我?你好像是个出家人,果然是好慈悲!”
聂云的头发茬子只长出了一寸,在雪花的覆盖下,显得花白一片,远远看去,像个老僧。他此时有些无言以对,如果非要争辩,当然有许多的道理可以讲,正如公孙羽所说的一样,这是一场战争,只有你死我活的一种结果,,不会出现大团圆结局收场。宴会一开,吃的便是鲜血和人肉。
“我在想,如果非要消灭对方,能不能少一些人死?”聂云好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公孙羽问道:“比如,就你我之间进行决斗来解决”。
“你确定你能代表你身后那些人的利益?这是一个伪命题!”公孙羽说道:
“你的天赋不错,再过几年必定超过我,不过现在比试,你我之间仍然差别太大,没有可比性。我不想杀你,今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过,让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全军覆没了”公孙羽仰头向天叹道:“想必后面的大军,你们也早有安排了吧?”
聂云看着公孙云和其身后被雪崩封死的山谷入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选择了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
非但是早有安排,而且已经付诸实施了一部分了,早些时候,就是自己亲手收割了超过五千人的生命。聂云不知该怎样回到这个问题,只是觉得死了这么多人,心情怎能像这漫天的风雪般轻盈飘摇。
此时从山崖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从雪雾中隐隐有数条人影顺着粗大的藤条滑下,然后远远的朝着聂云这边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