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上下哀鸿遍野,血水很快凝结,所有的凄惨都已经过去,只要不去细看那些人的表情和伤口,尸体们仿佛睡着了般,一切都诡异而安静。萧让轻轻迈开脚步,小心翼翼的从他们身旁穿过,没有一丝触碰,不是害怕打搅,而是实在不愿意弄脏了脚上的靴子和一身的白袍。
他此时的精神饱满而空灵,内心从未有过的强大而自信,没有丝毫的杂念,更是将那些凡尘顾虑抛之于脑后,向着山洞走去。风从外灌入,在洞口发出呜咽声响,萧让就像一朵轻飘飘的白云,随风而入。
洞中洞外,尸体横陈,那些吸血魔蝠吐出的粘液和血腥味混合,散发着奇特的恶臭,但萧让并没有厌恶,而是在黑暗中感知着那股飘渺的气息。
那当然不是吸血魔蝠所散发出来的恶腻之味,而是此前的所有人包括麦婆婆都没有能体会到的怪异气息,它泯灭在各种杂乱的味道中,就像烟花三月漫天飞絮中的一根柳丝脆屑。只有能和它建立某种玄妙联系的人才能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寻找到方向。
萧让就是那个能够建立联系的人!
虽然不知何因,但或许机缘天赐,或许命中注定,他晋级先天后在这片天地间自然生出感应,遥遥和深洞中的那处相望,那一直悸动的心扉隐藏着莫名的渴望,身体被慢慢牵引了过来。
他穿过无数尸体,经过那些还有余波涌动的湿滑石壁,无悲无喜,拐过一个洞口,又拐过一个洞口,朝着最幽暗的深渊走去。不管道路如何曲折,哪怕没有任何光线,没有火把照明,他仍然沉默而准确的一步步靠近自己的目标。不知行了多久之后,他来到了地底的终点,四周依旧一片寂静黑暗。
没有声音,萧让却仿佛听到无数的吸血魔蝠的魂魄在石壁上嘶叫,那是歌唱,那是赞美。所有的情绪都指向了一处。他能强烈的感受到那一处的力量,他的手开始颤抖,他的心开始颤抖,乃至他的人都在颤抖。
忽然“啪”的一声,就在他正前方一块突出的石壁上,那里产生了一道裂口,随着碎石块的簌簌落下,那道裂口处渗出一道微弱的红光。萧让的血液在沸腾,体内的真元激荡,禁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毫不在意甚至都没有察觉,而是探出依然颤抖的双手,把发出红光的石壁扒了开来。
顿时,黑暗的洞穴被光线照亮如血红。萧让微眯着眼,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了这样的光芒,定睛观看起了手中的事物。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血石。在光洁的表面之下,仿佛成千上万人的血液在其中奔腾流淌,仿佛下一刻就有冲天的血煞能量从其间爆发出来。周围无声的石壁上那些黑色湿滑的恶灵涌动得更加频繁了起来,显得极其躁动不安。
萧让的心中突然出现一个鬼魅邪恶的声音,在那里轻轻呼唤,妖媚、怨恨而诡异。他知道了应该怎样去做,于是将血石缓缓放到嘴边,慢慢撕咬起来,就像他平日里饥饿时吃那些血淋淋的野味一样。
原本应该是坚硬无比的石头,此时竟像是一块最普通的干肉,任由萧让撕咬,那些藏匿于其间的狂暴能量不知为何竟然在这样解体般的吞噬中至始至终保持着安静,就像石沉大海!
萧让很饿,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的饿,他的胃口一直很好,每顿都可以吃掉一整只野羚羊的腿。自从幼年时吃下那枚血果后,他仿佛从来没有真正吃饱过。然而这次,当他将这块拳头大小的血石吞入腹中时,那种久违的饱胀感终于出现了,那灵魂深处的呼唤也终于归于沉静。
他打了一个饱嗝儿,除了饱胀外似乎没有太多的感觉,也没有真元的再次沸腾,一切都恢复为进洞之前的状态。于是他沿路返回,朝着透着光线的洞口走去。
在他身后,那些四周石壁上邪恶的黑影渐化成真实的黑色液体,沿着石壁缓缓流淌了下来,地面被黑水覆盖,甚至淹没了尸体,其后,那些尸体也化成了水。那些原本黑色的石壁,终于露出了青灰色的岩石本色……
……
聂云回到了九十九道沟,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两千余口都聚集在平日里看大戏的坝子里。场间气氛凝重,村民们大多沉默不语,想是自己生活多年的村庄马上就要承受一场血战,不免有些紧张害怕。人们翻出了箱底儿,磨快了钢刀铁枪,把家伙事儿紧紧的握在手里,人人的手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
没有刀枪的妇孺也没空着手,锄头、镰刀、菜刀,连铁勺都带上了。只有那些少不更事的孩童,手里攥着自家烙的大煎饼和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糖葫芦,望着这些大人们。似隐隐知道了些什么,不敢再像往常那样嬉笑打闹。
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则不合时宜的哭闹着,惹得不知谁家的媳妇儿赶紧躲到一边惴惴不安的开怀哺喂。上了岁数的年长者抽了些条凳坐着,围着坝子中央的黄四娘,等待着她的决定。
在黄四娘的面前摆着一张普通的榆木桌子,其上没有其他事物,只有一盏火苗微弱的符灯。众人不敢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声咳嗽都会把它给吹灭了。
没有说话并非害怕眼前的局势,而是一份牵挂担心。麦婆婆的生命符灯便在此处,和洞中的那盏遥相呼应,此时符灯微弱欲熄,人们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上来。
此时一阵风不合时宜的吹了过来,火苗四周的符纸瑟瑟颤动,符灯瞬间熄灭。
黄四娘再也没有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一行热泪顺着她的脸庞流淌下来。她起身对着众老轻声说道:“麦婆婆她老人家,已经殁了!”
透着无比的悲伤和震惊,前任铁械堂的堂主张老头颤声问道:“是不是刚才风太大了,要不再点点火试试……”
黄四娘悲戚的摇了摇头,对着远方万蝠洞的方向跪拜了下来,坐在凳子上的老人们老泪横流,喃喃道:“怎么人就这样没了呢!”。众人朝着远方纷纷拜倒,顿时场间哭声一片。
是的,麦婆婆已经陨殁了,那盏手中的孤灯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中都没有熄灭,却在她落气的那一瞬消失在黑暗之中……命灯已熄,人随风去!
作为秦川的太上长老,她是清贫者中地位最高的那个人,黄四娘如同她的女儿,那些个老人们都是她的战友。清贫者虽是黄四娘所创,其实它的每一分成长壮大都离不开这位秦川的传奇婆婆。然而,今日,这位秦川修为境界最高,平日里态度最和蔼的老人,为了自己所守护的信念,决然而去了,所有人都动容而泣。
在盈盈三拜之后,黄四娘缓缓站起身来,脸上的悲戚已被决绝所代替,她对着众人洪声说道:“老弱妇孺全部退回海棠溪,但有一战之力者,在此与敌决一死战!”
……
大风刮过原野,刮在众人的脸上,立刻吹干了那些悲伤的眼泪,连面庞的温度都仿佛吹散了开去,剩下的,便只有恨。
望着那些无依无靠的远去的背影,此时聂云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修为的浅薄,恨自己武艺的低劣,恨自己为何是百漏之身,恨自己为何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虽然不知不觉中已经晋级后天巅峰之境,可这有何用?
当对手境界强大到无视你时,你还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人吗?你拿什么来保卫自己的家园?接二连三的变故,让聂云对修行的渴望愈发的强烈,对复仇的渴望愈发的强烈!
当无路可退时,唯有杀敌向前一条路了!
他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面对着远方雪峰的轮廓,轻抚背上的逐浪刀,就像大战前安抚即将出征的战马。他能感知到刀身所散发出来的寒意,神色也从悲伤中转归成冷冽。他将铁胎弓解下,握在手里,又摩挲了须弥戒,把数千支箭簇释放了出来,这才平静的望着大山之下平原上的远方,静静等待……
……
九十九道沟虽然地势不平,但在这崇山之中,也算的上是一块小平原,其间有庄稼地和药田。此逢寒冬,田地里的庄稼无收,只有药田里匍匐着在冬季里顽强生长的耐寒草药。原野被经天的雪覆盖着,世界变得单调而显眼。
天空中,两只黑鹰翱翔盘旋已久,不时还向远处发出嘶鸣,聂云仰望了它们一眼,皱起了眉头,一抬手,便有两支箭羽如流星般飞射了出去,“砰砰”两声,那两只被精心饲养的畜生正在空中自鸣得意之时,何曾想飞的如此之高居然并不安全,还来不及躲避,便被射落了下来,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再也不动了!
……
没有过多久,原野上多出了些人影,他们从山洞中而出,带着些疲惫和风尘,向着九十九道沟的平坝子而来。这是一支仍然有两千余人的队伍,这支队伍能在万蝠洞吸血魔蝠的嘴下死里逃生,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他们其中很多人都是军中的强者,不管是实战经验还是修为,都远在其他军人之上。就在万蝠洞前,上万的士卒倒下,更有武道后天巅峰的强者死于毒液之下。然而,决定生死的并非一定是武力强悍那么简单,那些稍微逊色一点的军中高手,仍然以最快的速度逃逸了出去,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同样也凭着人生经验逃过一劫。
而更让人恐惧的是,那接近三十位的先天强者,都是毫发无损,战力没有受到影响,与敌人未见一面就吃了如此大的亏,反而激发起了这些修行者的杀性。这些人本就凶悍,性格坚韧,此时风波已停,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来到破洞而出的萧让面前。
萧让静立于风雪中突破先天而入魔,吞噬血石,消除了洞内的危险魔障,又重整了幸存者,再次向着九十九道沟出发,很快就来到了平坝之上。
(稍晚些时候再发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