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二年春，今天算起来来，也就是西历1909年。那个春天是难得一见的寒春。宾阳这个小城镇里上岁数的老人管这个叫做倒春寒。孙德海今天一早就套了几套春夏秋冬的裤子棉袄加单衣。你别以为这是说相声，那年头衣服能分出春夏秋冬那就算是富裕人家了，放今天至少也带是个百万家资的主。这个孙德海说起来也算是条汉子，整个宾阳赶大车的能过韩七爷的盘子不上份子的那是头一份。
俗话说北平城里的无赖，天津的混混，东北胡子，山东响马各成一家。各有各的门道。一般鲜有交集。韩七爷不同，他呀！即是混混无赖，也算是响马土匪。总之有实力得很，得罪了政府高官，杀人如麻的落草胡不算什么，最不济家破人亡也就算了。得罪了韩七爷，嘿，他老人家能让你磕着头自己把自己一家杀了。这事不算邪，邪的是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就该如此。韩七爷本身不算坏。甚至有人管他说仁义。这个人坏就坏在非要把别人按自己规矩来事。
可是自打朝廷派了个巡防营驻扎之后，麻烦就来了。
韩七爷今年五十有四，有个儿子，前两年下东洋读了两年书，脑子都读坏了。回来之后整天吵吵着什么”锅命“，讲什么”民煮“”自油“什么的，还把辫子剪了。对，就在大家伙都去的东关大街上，跳上李家小子的柴垛上。说着些大家听不懂的“民煮，自由”之类的。喊了没半天就被隔了两个街远的巡防营大头兵揪下来带走了。后来听说韩七爷和巡防营的何参谋长掰了掰腕子，喝了一顿酒。把大少爷领回家锁进了高楼，再也不许他出来了。可韩七爷的贴身长随今上午在长阳楼和人喝酒时却说韩七爷没多少家业了，都是那个倒霉催的大少爷惹得。这不连下西洋的大小姐也要被老爷一封家书给召回来了。四周的食客一脸惊异，有几个胆大心思活络的转了转眼珠，已近有了别的计较，当即一脸的不屑：“魏大脑袋，你可别吹牛了，韩七爷什么人物，什么家业。那在咱宾阳那是头一号。别是你小子起了别的心思来蒙我们吧！”
人这种东西，往深了说最不是东西。往浅了说，七情六欲，伦理纲常最容易让人不是东西。魏大脑袋本来是个孤儿，韩七爷看他可怜收养了他。虽没说教他识数写字，但也算是衣食无忧。还给他说了一房媳妇，那个年代走过的一般客商下馆子都是自备干粮杂和面。到了客栈吩咐伙计热热干粮，下一锅杂和面粥，也不用交饭钱，直接扣杂和面也就是了。做生意那是有钱人才能想的事。今天养一个孤儿十个里有九个算是养得起的，没准还能多养几个。那个时候养个孤儿没饿死，那就算是大恩德了。
这个魏大脑袋天性鲁莽凉薄，还外带几分不衬的虚荣。最见不得别人瞧不起他；拿现在话说就怕别人不把他当盘菜。
借着酒意，晕晕乎乎的把知道的，不知道的一口气都倒出来了，你要说知道的说出来，大家都信。不知道的怎么说啊？
简单，人自打有了文化之后就有的一项技能就发挥作用了——编；上午喝的酒，晌午还没醒酒呢就被韩七爷叫人揍了一顿丢在城西那条烂泥沟里，许是有点天道轮回。自打这之后魏大脑袋右腿到死也没利索过。
再说孙德海这个人，孙德海看着挺瘦吧的个人，那一头头发的量词似乎只能是一头头发。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大多是自己染得草灰色土布做的。看着就别扭的一只布鞋一只用半斤棒子面换的军用胶底鞋。不仔细看这人和你我这样的穷鬼没什么区别。仔细一瞅，更没区别了。当然这是玩笑话。
今个上午孙德海还没开张呢，不开张就没钱，没钱就没饭。加上这个难遇的倒春寒，颇有些饥寒交迫的意思。孙德海偏偏还不回家去。最起码，窝在家里的被窝里不那么冷嘛。如果他回家不仅不冷，估计还能免了接下来的祸事。
刚过晌午，孙德海就这几管大葱咽下了昨个刚烙的饼。给那匹自己起名叫”豆子“的棕马喂了料。靠在车板上迷糊着就眯了过去。
孙德海是被雨水淋醒的，春天的雨不像夏天的雨声势浩大，也不像秋天的雨，不管下不下先挂他半天风再说。总是来时悄悄地，走的时候也不告诉你。叫你摸不着头脑。这不，孙德海就吃了他的亏。等孙德海醒了，雨水侵湿了好大一片衣服。暗骂一声”晦气，草他奶奶的。“。当即铁青着脸，收拾了油布，缆绳，披上了盖着油纸的蓑衣往家里赶。
要是上午和中午下雨，只要不是很大，大抵是能看清路的。下午下雨也不要紧，只要时间不长，也能看得见。可偏偏今天这雨来的又大又长。抬头望去，当真是天也昏昏，地也昏昏。孙德海当即全力赶着马走，这倒不是因为自己想要早回家。是怕马受不了。这个要是回去了少不要又要给”豆子“加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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