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婆婆又开始骂他妈:“就知道在家横着走,出去十棍子打不出来个屁。这不收,那不要,现在倒好——”
罗婆婆是在怪秦淑凤不肯收张震的财物。
这话早就听出茧子来了,家颖把扫把往哥哥怀里一塞,叫他扫地,自己开始洗米做饭。可饭还没做完,奶奶已经有了主意,决定亲自去找一趟张震山。
家颖坚决阻止,奶奶讽刺道:“不是你的事你不上心,你不去,我去。真是的,你上学的钱还不是我求来的。”
奶奶蹒跚着出了弄子往巷子口去,家颖被奶奶讽刺得眼眶发涩,可是想着她下午在广电营业厅门口的事,实在放心不下,叫哥哥先跟上去。
张家豪追上奶奶,一起上了公交车,过了近四十分钟赶到了张家。
没想到都过了晚饭时分,家主竟然还没回来。保姆把人请进家里,忙去给季繁打电话。季繁吩咐道:“别给老张打电话,就说老张出差回不来。我在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爱等就等。”
保姆回了话,祖孙又开始等。两人都没吃饭,家主不在也不好意思要饭吃,都捱着。好半日,罗婆婆坐不住了,指使保姆再去打电话,保姆依言去了,仍旧说:“老二他妈在开会,一会儿就回来。”
又等了好一会,罗婆婆道:“小季要是实在太忙,你把小张电话号码给我一下,要不然我给他打一个?”
保姆于是给了个电话,但怎么都打不通,保姆于是道:“他们部队里规矩多,有了任务,经常不准用电话。”
罗婆婆只好按捺下来再等,眼看都十一点了,那两人还没回来的迹象,罗婆婆开门见山跟保姆和盘托出,道:“事情紧急,明天要是拿不出钱,我那大孙子就有生命危险。”
保姆眼见不好糊弄,便干脆道:“老二在家,要不然你跟老二说说。”
保姆心里明镜似的,老二跟老大不对付,这摊事他岂能管。
罗婆婆忙道:“他没去上学吗?”
“说是要换衣服,回来了。”
季洋一直在房里睡觉,此时罗婆婆把他叫起来,她才发现下午那个帮她穿衣服的“同学”竟然是季洋。
下午撒泼发赖都让人看见了,罗婆婆现在只好装傻充愣不认识。寒暄了几句,季洋态度倒还好:“你说得那倒也对,可惜我爸在部队,如果不接电话肯定是去执行任务了。他们任务一来三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不接电话都有可能。家里的保险柜只有我妈有钥匙——”
季洋又说学校管吃管喝管用,什么都有,平时母亲没给他什么钱。孙女跟他在一个学校,这些罗婆婆倒也十分知情。她本来对张家甚为笃定,却吃了个闭门羹。现在难得捞到救命稻草,没想到这么快便失去效力,她深感失望。
时候不早,这里不能成事,罗婆婆还得紧找下家。
送人出门,季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道:“奶奶,我倒是有个同学,想请个家教补习英语,上次听说好像钱也出到两万了。其实钱是小事,要是着急,今天晚上就能拿到,关键是我那个同学脾气不是特别好,之前都气跑了好几个,所以虽然要求不高,可其实也蛮难找的。”
罗婆婆回头定睛:“有什么要求?”
家颖做好饭先给那祖孙俩温了,末了跟母亲囫囵吃完。
“高利贷”搞得家里一塌糊涂,吃了饭她花了好长时间收拾完家,再去楼下帮房东老板娘善后。她找邻居借钱买了白漆等着家豪回来刷墙,又借了铲子将地上红漆一块一块铲掉。一边铲一边祈祷,张震山千万不要给钱。兄妹相处这么多年,家颖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说没有感情那也是假的,可哥哥出了问题家里总是首先帮忙善后,导致那人屡教不改。再这样下去,只会害人害己,愈演愈烈。她总想寻个恰当的时机给这个“无底洞”吃点苦头,她不相信那帮人会因为两万块杀人,但让他们吓一吓张家豪,未必没有好处。更何况她将来还要把钱还给张震山,当然不希望债务越堆越高。
可张震山对奶奶历来便是有求必应,家颖一边忙活,心内一边叹气。
干了大半夜的活,祖孙俩还没回来,张家豪电话也不通。想是那人为了躲债,连电话都关机了。
一直等到家颖铲完了地上红漆,开始刷墙时,那祖孙俩才从一团夜色中钻出来。
已经十二点了,房东老板娘却也还没睡,立刻迎出来:“借到钱没有?”
奶奶黑着脸,人也不理,径直上了楼。
房东老板娘还以为大事不妙,拉着家豪又问。
家豪道:“借倒是没借到,但钱是有了。”
“这是好事啊,怎么你奶奶还一脸不高兴?”房东老板娘十分不解。
家颖也是一头雾水,抓住哥哥询问详情。
罗婆婆虽然最后还是拿到了钱,但因为张震山夫妇的表现不快,一心认为一定是季繁使坏,为了两万块让他们空等一晚。
家颖更好奇了:“既然没借到,那钱是从哪来的?”
家豪嘿嘿笑:“奶奶给你找了个家教的工作。”
当下便把季洋介绍那个家教的情况给她讲解了一遍。
据说那也是家颖的同学,在学校门口租了一套房子,成绩太差可能考不上好大学打算将来出国,所以要请一个家教补习英语。那人要求家教每周六抽出一个下午辅导,时间从现在开始一直到高考。
算来两年时间都不到,家颖不相信:“到底是什么人,每周辅导一次怎么能给这么多钱?”虽说她成绩上升了,但是学校能人异士多得是,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赚这个钱。
家豪道:“具体的你明天去问季洋不就知道了。”
“关季洋什么事?”
“就是他介绍的啊。我饿死了,给我留饭了吧?”说着窜上了楼。
为什么又是季洋,家颖简直要抓狂,为什么每次她最狼狈、最丢脸的时候,都会遇见季洋?
等家颖刷完墙上楼的时候,那祖孙俩早就睡了。
家里一共两张床,奶奶一张,家豪一张,剩下妈妈打了地铺,瞧见她回来招呼她跟奶奶一起睡床。家颖岂能答应,推醒死猪一样的家豪,叫他下来睡地板。家豪倒也没脾气,乖乖地要下地睡,偏妈妈死活不肯答应,不知怎地奶奶也忽然醒了,两个女人都抢着要睡地板。家颖怎么也劝不听,家豪已经又窝床上打起鼾来,推都推不醒。
家颖只能无奈道:“别争了,我睡地板吧。”
妈妈没做声。
奶奶道:“乖孙,奶奶怎么舍得让你打地铺呢,还是让奶奶这把老骨头来吧。”
都说“老骨头”了,家颖怎么还能让她睡地铺。
家颖把铺盖卷搬到客厅,一个人裹着被子黑暗里默默流泪。
她不是看不出来奶奶虚假的“客套”,也不是看不出来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其实她很少流泪,一直以为已经足够坚强。因为家里“重男轻女”,所以她从小就格外懂事,事事求全,事事争好,只想让家人看高一眼,可是她发现,她再努力得“100”也抵不上哥哥的一个“0”,有些东西她越想得到就越得不到。
哥哥胡作非为,闹得全家不得安宁,可他回到家仍旧有睡床的权利,而她,辛苦了一整天,却连问都没人问一声。她马上就要高考了,为了这个她几乎是“忍辱负重”,别的家长都争着给孩子请家教,唯有她珍视的奶奶反推她出去给别人做家教,好赚钱替哥哥还债。
第二天一大早,家颖忍着委屈给家人做了早餐,自己也没吃,便坐车去了学校。
她带了季洋的衬衫,本想还给他,可一直也找不到他落单的时机,只好趁人不注意塞他课桌里。
仿佛对那件搁回去衣服的回应一般,下午张家颖课桌上便多了一张便笺和出入证。便笺上写着本周做家教的地址时间以及一些要求和注意事项。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不到放假周末都不许出入,尤其对高三监管更严。说得冠冕堂皇,可实际“贵族”阵营人手一个“签证”。这人约家颖做家教,顺便帮她把证都搞定了。
不管是对这个“补习对象”,还是对季洋,家颖都摸不清头脑。暗自想了好几天,等到周六这日上午,她终于忍不住把事情给王洪薇说了。王洪薇也觉得奇怪季洋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王洪薇道:“别管了,现在这样,至少好过先前。而且,万一季洋真是被你的菜刀吓坏了,想跟你和好呢?”
家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静观其变。
吃过午饭,家颖拿了“签证”便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高三这一年他们班上不仅有人在校门口租房子请人陪读,还有同学家干脆买了房子请保姆来照顾。家颖找到房子敲了敲门,没想到开门的却是季洋。
家颖眉头微皱:“怎么是你?”
季洋倒很坦然:“补习的也是我。”
家颖打量他:“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啊,我请你来给我补习英语啊。”
家颖疑窦丛生。
“我是真的想找人补习。马上就要高考了,我妈说了,要是实在考不上,至少要把英语提上来,到时候才好出国。我也是看你英语成绩好,所以才找你。”
“英语成绩比我好的多得是,你为什么是我?”
“确实不一定非得找你,但我脾气不好,基础差,也不太容易找。”
家颖目光淡淡地瞥着他,摆明不信。
“你不是正好缺钱么?而且,我也不想再跟你斗。”
最关键的是,钱收了,也花光了。
家颖犹豫了一阵。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老师表扬现在班上好些“害群之马”都已经“幡然悔悟”开始认真复习。
忽然想起他那天穿自己校服的模样。
如果真的能帮他一把,也算还张震山资助自己一个人情。
家颖想来想去,勉强答应了,但是条件是,不能让同学们知道。
季洋也很痛快地同意了。
家颖要求严格,同季洋约法三章,做不到就不继续。反正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季洋同意了。
首先要摸清楚季洋的基础,再给他制定学习计划,就他薄弱的部分进行提升。家颖找出几套试卷给季洋做,答应等他做完周日下午再来进行真正的“补习”。
季洋少有的配合,竟然规规矩矩把几套试卷都做了。
晚上送到班上王洪薇传给家颖,王洪薇也帮着看了一部分。季洋的最大弱项是基础太差,语法太烂,词汇量太少。不过既然他的目标不是高考,家颖便就他的现状给他列了一些雅思托福学习资料让他买回来做。幸好季洋基础实在太差,否则就算家颖闲暇时间研究过雅思和托福,恐怕也没信心能当人家的老师。短期内季洋是绝不可能在高三毕业参加雅思和托福考试,但如果他学习态度端正,家颖有信心帮助他提高基础。
补习才上了两次,季洋真是脱胎换骨一般规矩。
家颖也就渐渐耐心起来。
通常季洋做题目时,她也在一旁趁机做数学。
题目有难度,家颖按照以往方法运算不出,她把草稿纸换了一面。不多时,又翻了一页草稿纸,过一会儿又换了一页。
季洋顿住了。
她好像有些心浮气躁,眉头越皱越紧。
季洋忍不住长手一捞,操过家颖的试卷来看。
家颖抬头道:“你干嘛?”
“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没做完呢?”说完来抢。
季洋避开去:“别动。”
家颖警告道:“别无聊啊,这个题目我都一下午没做出来。”
言下之意,甚是轻慢。
季洋着恼警告地乜她一眼,点点她:“不要小看人啊!”按下试卷便开始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