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钰的死活似乎根本不被老皇帝放在心上,当他抱着颜铎匆匆离开,中毒倒地的颜钰慢慢闭上了眼。
这一次,他是彻底死心了,对老皇帝,对自己的弟弟,对所有想陷害他的人。
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只剩下报复与拯救报复这些一次又一次陷害他刁难他的狗杂种,拯救自己被软禁起来不知生死的母妃。
当一直隐没在阴影里的少年飞奔过来将颜钰抱起,颜钰失去意识前咬牙切齿道:“彭硕,今天起,你的字便是佑君,记住了,这个君,只有我一个。”
柔美容颜的少年轻轻点头,随后飞身而出,为颜钰寻求解读之策。
高烧,抽搐,呕吐;吐完之后,颜钰浑身顿时被寒意笼罩,不消片刻又再次抽搐、呕吐。
吐完又开始发烧,这像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每次颜钰吐得自己快要人事不醒的时候,都会被烧醒或者冷醒。
他觉得自己怕是真的坚持不到见到母妃的那一天了,他甚至有些悲观的想,要不是自己为了给自己摆出太子的派头,让皇帝老儿恼了自己,也许就不会有毒蛇的事了。
不过,等下一次清醒的时候,他又会想,其实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是不得父皇的心的,所以,与其窝囊下去,还不如反戈一击,让自己痛快一回。
如此循环往复,不断醒了吐,吐了醒,滴米未进的颜钰,在七日后终于不再呕吐时,已经瘦的形容枯槁。
像是一片随时会从枝头掉落的枯叶,颜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笔尖酸涩,眼角却没有泪。
该流的泪,都干了,怎么还会有泪呢不会再有了。
颜钰看着彭硕亲自端着的药膳,咬咬牙,逼着自己去吃。
彭硕轻声道:“试过了,无毒,慢慢吃,我去外面守着。”
足足吃了八碗,吃到撑不下了才作罢,颜钰苦涩地想道:原来我还活着,我还能吃还能喝。我不能再上当,我不能再愚蠢地被设计陷害。
这件事,必须扳回一局
在彭硕的帮助下,颜钰悄无声息地搜集着证据,譬如养蛇的温室在锦妃的西花园里,譬如放蛇的宫女无故死亡其实是被灭口了。
等到颜钰终于恢复了一点人色的时候,他带着所有的人证物证,来到了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自己的清白要回。
老皇帝愣住了,他看着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太子,忽然什么兴致也没有了,摆摆手,太监宣布退朝,最后大殿上只留下争锋相对的父子二人。
老皇帝问他:“你就这么想让你弟弟不得翻身”
“父皇就这么想看到孩儿受冤死去”颜钰云淡风轻地反问。
老皇帝暴跳如雷,骂道:“放肆寡人还没死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寡人”
“那,孩儿也还没死,不会受了冤屈也不为自己申诉。父皇您休息吧。”说着,颜钰面无表情地退下,即便身后随之传来瓷器碎裂的哀嚎声,他也不会再为之停留。
从那之后,老皇帝像是忽然想通了,他不再为难颜钰,反倒是更加一门心思的陪伴起颜铎来。
他说:“颜钰不需要陪伴,颜钰又太子之位,比什么都该感到知足。”
他还说:“寡人欠铎儿的,要不是晚出生一年,他才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他聪明,机灵,最懂寡人的心思,寡人刚想要去听曲儿,他便领着戏班子来了;寡人正要去逗鸟,他便提着鸟笼子来了。他才是寡人的好儿子,寡人的解语花。”
听到这些转述的内容时,颜钰正在学习时政,他的老师是卫熵亲自托人选了举荐给皇帝的,皇帝本级不关心颜钰学什么,便随口应下,随他去了。
颜钰明白,自己是彻底失去父皇了,可是,却也彻底赢得了尊严与地位。
这些还不够,他要更加出色,要让其他人忌惮自己,这样一来,被软禁的母妃才会多一份安全。
这一年的冬天,前线终于传来难得的一次捷报,明知是卫熵操纵的,颜钰还是觉得挺应景的,因为,他的时政老师说,他已经没什么需要学的了。
年夜饭那晚,老皇帝不知是善心大发还是怎么,第一次让颜钰一同用膳,在整个皇族聚餐的花厅里,老皇帝让颜铎坐在自己身侧,举止亲昵,完全就是父慈子孝的楷模。
颜钰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他的脸上挂着笑,他安静地举杯,安静的落筷。
宴会结束的时候,颜钰终于得到彭硕的消息看守皇妃的人已经被晕倒,颜钰可以趁机偷偷去看望母妃一眼。
颜钰礼貌地与众人告辞,随后只身一人走小径,来到了母妃被囚禁的华香宫。
门庭冷落,落针可闻。
颜钰轻轻走进,却见偌大的寝殿里根本没有人在,只得一路摸索着找寻。
拐过回廊最后的转角,闯入视线的一幕让颜钰险些失控那是一个衣衫单薄的女人,在冰天雪地的除夕夜,在自己寝宫的后花园准备了一根白绫,准备自挂东南枝的画面。
那是让颜钰的心跳足足漏了好几拍的画面。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他抱住刚刚踢掉凳子的母妃,声嘶力竭:“不要不要丢下我”
女人的意识已经模糊,却因为一种本能的反应而选择了回转。
她被幼子吃力地托住,暗中保护着的彭硕急忙前来搭救。
一个幼子,一个少年,两人七手八脚,将一个年仅二十八岁的皇妃从鬼门关救回。
女人回转过来,瘫坐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试探一般伸出双手,带着不确定的困惑,道:“你是我的钰儿”
“母妃,是我”颜钰几近哽咽地喊道,“是我,母妃,你醒醒,醒醒”
女人有些吃力地摩挲着幼子的面庞:“真好,终于见到了我的钰儿,真好。”
眼看迷药的时效就要到了,宫人们随时可能醒来发觉这一切,颜钰只得嘱咐母妃几句,随后在彭硕的催促下,匆匆离去。
颜钰以为,这一面,至少可以给母妃活下去的盼头,至少可以让分隔多年的母子有互相守望的力量,可是,他错了。
有时候,人是无法胜天的,即便自己再努力再挣扎,也终究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第二年,前线在除夕前难得的一次胜利之后,再次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纸上谈兵的将领们在疆场上都是初生牛犊,纵然再不怕虎,那也是不如老虎足智多谋不如老虎骁勇善战的。
节节败退,一退再退,最终,局面僵持在分隔天南地北的大江两端。
大颜屯兵五十万,于大江南岸枕戈待旦;游牧部落则在江北不断瞭望等候时机,一举渡江,夺取江临。
在一个寂静的午后,一个长得还算斯文的男人来到了老皇帝的面前,屈膝在地,重重一礼:“陛下,都说污秽之人会给国家带来衰运。华香宫的那位不是早就被人撞见与御医私通了么还留着做什么呢此等污秽之人,仅仅是软禁是不够的,要彻底除去才能扭转大颜一再衰退的国运啊。”
老皇帝眯着眼,不知不觉回想到数年前自己的爱妃与御医纠缠的画面,不由得气得吐出一口老血:“要不是她母族势大,寡人早将她活埋了”
“陛下,这有何难您便让她的母族率兵抗敌,若是成了,那自然是解了眼下的危机,若是不成,治她母族一个私通敌寇的罪名,到时候将她的族人彻底一网打尽,岂不妙哉”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皇帝默许了斯文男人的提议。
第二日朝堂上,久居工部尚书的华氏族长华康被任命为大将军,奉命挥师北上征讨敌寇。
朝野哗然,这明摆着是送人头的事,没有人会傻到看不出来,华氏已经危如累卵。
可是事与愿违,就在老皇帝盘算着怎么清算华氏一族的时候,捷报接连传来,这叫老皇帝彻底震惊了。
虎狼般凶恶的游牧民族忽然如溃堤之水,一泻千里。
不得已,老皇帝只得设宴款待凯旋的华康等人,宴上,华康要求见一见自己的女儿,老皇帝自是一口答应。
可是,就在华康如释重负领着一家老小迈入华香宫时,华香宫里却传来了阵阵的哀哭声淑妃殁了。
华康如遭雷击,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也丧命黄泉,幸好随行的彭硕眼疾手快,及时给华康做了疏导,才叫他捡回一条命。
而此时,兴冲冲赶来的颜钰,却怎么也迈不动提在半空的腿了。
殁了怎么就殁了除夕的时候不是都说好了要相互守望,等待沉冤得雪的那一天么
这些年都坚持下来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殁了呢
是自杀不,不可能母妃答应过自己的,怎么可能做不到是陷害一定是那么,是谁是谁
颜钰忽然发出一声悲切绝望的哀嚎,昏死过去。
这一夜,颜钰被彭硕带进了高塔之上,卫熵看着昏睡不醒的颜钰:“这下他连最后的盼头都没了。”
“是你疏忽了”责备的眼神将彭硕的想法表露无遗。
卫熵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无奈地叹道:“我道今天下午二皇子怎么突然来了,原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好下手加害皇妃啊。是我疏忽了。”
“我该怎么办”彭硕无助地看着蜷缩着身子的颜钰,“这次刺激太大了,我觉得,他会不会醒来变成另外一个人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只要记住一点:不要让他寻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