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员不知凡几的天罗之中，极少有人能用这种态度去对待慕容枫，沈夜容是那极少数中的一个。
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而是代之以苦笑。
入天罗很多年，慕容枫已经杀过很多人，大部分是外面的人，也有很多所谓的自己人。后者当中，有曾经教过他剑经功法的人，有对他非常忠心的下属，还有一些跟他不甚熟悉的人。近些年来，他已经不需要自己出手，当他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抢着去完成他的想法。
那些让他动过怒的人都死了，那些让他皱过眉的人都死了，还有那些敢于挑战他存在的人，坟头的青草也许都有尺长了。
甚至可能都没有葬身之处，只是默默无闻地死在了荒原的某一处。
对那个蹲在那里对他不理不睬的女人，他也曾经动过怒，皱眉的次数比那一地的桃花瓣数还要多。
但他就是对她没有任何的办法。
忽然他觉得脸上微湿，伸手一抹，才发现是一滴清澈的晨露。
等到他抬头远眺的时候，才发现朝阳已经升得很高，整座宣阳城都被笼罩在温暖的晨光里。
城墙染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屋檐变成了金色，连小院里弱不禁风的矮草都被勾勒出了金色的轮廓，晨露在朝阳的抚弄下蒸腾而去，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又是新的一天。
慕容枫低下头，最后一缕晨雾散去之后，他的眼睛重新回复了明亮，忽然想到一个人，说道：“除了叶青杉之外，还有个少年，最近表现得很不错。”
“那少年一直很不错，当然，如果只是就一个普通人而言的话。”沈夜容头也不回地说道。
“比起天罗之中的其他杀手，譬如叶青杉，他都差得太远，能活到现在都已经是一个奇迹，非但没有死在别人的手下，还杀死了很多想让他死的人，有时候连我都会先，如果让他学会了修行，那么他的成就或许不亚于叶青杉，甚至……”
甚至什么，沈夜容没有说下去，站起身来，盯着木架上滕蔓之间的一朵黄色小花细细地凝视。
慕容枫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我让他去杀宋瑞。”
“宋瑞？御史台的那个宋瑞？”
“自然就是他。”
“那个人可不好杀，这次你可能要多费些功夫替他善后。”
慕容枫扬了扬眉毛，说道：“你好像认为他一定能成功。”
沈夜容并不看他，对着那黄色笑话冷冷一笑说道：“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
“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因为他是你发现的人才，所以我从来也没有对他怀疑过，他也当得起我的信任。”
“信任？想不到这样的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其实我信不信任都不重要，这改变不了什么……不管怎么说，如果等到宋瑞死的那一刻，他还没有死，我准备让他参与进来。”
参与什么，慕容枫一样没有说。
他朝院门走去，刚要伸手，却停在了那里。
“说起来，好像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过后，所有的人都变得很急，陛下的那些儿子们，丞相大人，几位王侯还有郑家卢家那些老不死的，都开始有些动作，甚至后宫那里都有些躁动不安，这些日子，宣阳城里进出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啊。”
“夏帝的儿子和妃嫔们也就算了，严封那个老匹夫也想分一杯羹倒不是不可能，郑家算什么东西？天海郡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还硬生生地被谢家抢走了一块地方，如今倒是把手伸到了宣阳城里，真是不自量力。”
沈夜容十分不齿地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从来没有听说过两条小泥鳅也能兴起什么云雨，宣阳这地方，若是随便什么猫狗鼠蚁都能进得来，我就不会过的这么辛苦了，真当神御监和宗人府都是摆设？”
“秦越然那个女人，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
此刻已是晌午，倾云阁一带已经是热闹非常，但这依然不是这里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作为宣阳城青楼业的翘楚，只有那一道朱漆大门开启，倾云阁开始营业，阁里的姑娘们站上凭栏处莺莺燕燕的时候，才意味着宣阳繁华的开始。
数日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件事情，在被人们所知晓前就已经被遗忘。
风流文士们依然每日在这里寻欢，作作诗赋，和那面容姣好的女子做些快活事情，达官贵人们照旧在亭台楼榭间醉生梦死，一切一如寻常。
一身素色罗裙，卫沉央出了自家小院的门，未及走上两步，便驻足不前，美眸中有一丝忧郁。
她这样的女人，即便只是一身最简单的衣裳，即便是蹙着秀眉，也是美得让人心醉。
一名身穿鹅黄色裙裾的小丫鬟站在她的身边，看见她的秀眉轻蹙，好生安慰道：“小姐不用担心，昨日接了云将军的信儿，十日之前就已经从西北那边启程往京城这边赶来了，估摸着这两日也该到了。”
这是卫仙子的贴身侍女杏儿，跟了她已有七年。七年前，为了偿还赌债，这个尚且只有九岁的小姑娘，被她那狠心的父亲卖到了离倾云阁不到一条街距离的另一家楼子里。卫沉央有一位要好的姐妹在那楼里，听她说了杏儿的凄惨身世之后，便付了五十两银子，把她买回来做自己的小侍女。
小姑娘十分乖巧，也很聪明，最懂得如何去察言观色，看人心思。杏儿这名字并非是她的本名，只是她恨透了自己的生身父亲，最不愿意回想起自己的出身来历，卫沉央便做主，为她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此刻被人说穿了心思，卫沉央看着小侍女嫣然一笑道：“就你懂得多，那个人去了西北驻守边关，一去就是一整年，走的时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连信都不曾寄回来一封，我想他做甚？”
杏儿知道自己小姐说起那位云将军的时候，总是口是心非的，也不顶嘴，只是吐了吐舌头，做了个俏皮的表情。
只是她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来，不禁皱着眉头说道：“昨天阁子里有人传过话来，说是南伯侯的二公子今夜还会来，请小姐你务必见上一面。”
大夏王朝一共有三位王爷和七名侯爵，南伯侯的公子，还只是二公子而不是长子，这样的角色还真不能放进卫沉央的眼中。虽说那一位也是姓慕容的，与皇帝陛下也能有一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但倾云阁这样的地方，终究也不是任人胡来的。
“给楼里回个信，今夜不见客。”她的口气很是清冷，像是对那位侯爵公子极为厌恶。
下一刻，她忽地想起了什么，有些疑惑说道：“当初他走的时候，说是要夏至才能回转，如今不过三月，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小丫头嘻嘻笑道：“我家小姐不就是云将军最着急的人？能有什么事比小姐的事情更重要，何况我听人说，西北边境那一带啊，不是沙漠就是雪山，在那样地方待久了，人能都憋出病来。”
卫沉央深以为然地点了头，美目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吟了一会方才应道：“那杏儿你去准备准备，院子里楼里都要收拾得干净些……不，还是我自己来罢。”
“哎呀，要是知道我家小姐肯为一个男人做这些事情，宣阳城里也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要伤心地投河自尽呐。”
“就你懂的多！”卫沉央白了她一眼，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过石径间隙里一汪浅浅的水洼，心里生出一丝丝欢喜。
院前一片咯咯笑声，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