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1 / 1)

当沥水看到安静躺在救护车上的言若时,她的男孩脸色素白,枕巾上沾了斑斑的血迹,紧紧闭着眼睛,他平日里所有的表情,开心的,伤心的,骄傲的,思索的,没有一个,像眼前这般苍白,这般安静,这般对她,冷淡至此。

她瞬间崩溃,哑着嗓子大叫,最后护士不耐烦了,张嘴,“小姑娘,他还没死,但是你这样不配合,他就说不准了。”

沥水立马止了泪水,像对一个孩子说你再哭我不给你糖吃那样,把抽泣压抑在嗓子眼里,压得发酸。

齐风在一旁不忍,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拍她的肩膀。

言若微微蹙着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

分手后有一次喝酒的时候,齐风问言若你打算怎么办。

言若喝酒,不说话。

齐风眯眼,开玩笑,要不然我替你去爱。

言若对着他的胸就是一记闷捶。

齐风炸毛,那你还想让人家守活寡不成。

言若笑得极淡,和烈酒一样蒙昧,“我是想有一个人护她,但我不希望我认识那个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喃喃自语,“但是也许慢慢的我认识的人也可以了。”

至于这个慢有多慢,他也不清楚。

尘决伤的不如言若严重,起码人还是清醒的,勉强还可以走动。小北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搀着他,搂着他,却一点也不敢哭。

尘决高大的个子架着她,嘿嘿开玩笑,“人沥水都哭得那么大声,也不见你有半点眼泪。”

小北搀着他,红着眼睛,有点艰难地让声音平复,仰头,“我可以哭吗?”

然后未等到答复她所有的眼泪一下子就奔涌而出,尘决作茧自缚怎么劝都劝不住,于是只能大方地把衬衣借给小北擦眼泪,并一再和她保证这件不是纪梵希了。

小北放心地擦了一会儿,猛抬头问“那是什么?”

“GUESS。”

他们签售的时候,背后大大的广告牌突然倒下来,受伤的大部分是他们杂志社自己的签约作家,现场的一众粉丝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度乱成一团。

伤员很快被转移到医院。

沥水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医院里突然变得匆忙,不时有护士医生推着担架跑进手术室,陆陆续续转来的伤者大多血迹斑斑,最严重的甚至有外露型骨折的。她用力地搓着手,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坚强,但是突然又想问自己为什么要坚强,人本来就是脆弱的,本来就会受伤,本来就会生病,本来就会因为很多大的小的原因变得不堪一击,为什么还要违背本性地坚强?

许教授和许夫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还在进行,红红的亮着的手术中三个字的灯牌显得格外刺眼。

许教授快走几步上前和院长谈话,B大附属医院,教授们一般都是熟识的。

芸芸拉着小九,看见沥水,怯怯地就靠过来,孩子气,小声一点一点地说,“姐姐为什么不理哥哥了呢?”说到最后小小的鼻子忽然酸了红了,豆大的泪就从薄薄的眼皮上滚落下来,嚎啕着露出小小的细细的牙齿。

她说姐姐你知道吗哥哥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码稿,吃面包的时候也不喝水,长了胡子也不剃,那么怕冷的人经常忘记开热水器就直接用冷水洗澡。

她说姐姐,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讲鬼故事了,你和哥哥在一起好吗?

许母把她抱起来交给许教授,自己坐在沥水身边。

许久不说话,半晌,叹了口气。

她说孩子,我和他爸爸都很喜欢你,甚至他爷爷也是打心眼里喜欢你的,你知道珍珠吗,它本来是一颗砂砾,含在蚌的体内,但是蚌渐渐接受它了,它就变成一颗珍珠,如果你们的爱足够涵盖痛的话,那你们才有可能继续向前。

许母娓娓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有点皱纹的手轻轻盖在沥水的手上,“你们在一起,只能是别无他法的时候,好不好?”

手术室的红灯灭了,言若被缓缓推出来。依然闭着眼睛,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了。

主治医师夹着文件走出来,问谁是家属,许母走过去。主治医生揉了揉眼睛,有点疲倦,“病人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损伤,比较严重的是右手腕不完全性骨折,已经打上石膏了,至少需要修养三个月才能康复,另外病人出血过多,已经输过血了,但是现在有轻微贫血,应该注意好好调养。”

许母道了谢,就去看言若。芸芸趴在床头,不敢碰他,眼睛像肿了水泡,只紧张地问哥哥为什么还不醒。

尘决运气好,只是一些外伤,脸上轻微挂彩,这时候由小北扶着一跛一跛地就要来看言若。

沥水在病房门口逡巡不前,尘决透过窗户看了看里面,拉她,“进来进来,给这屋子添些阳气。”

言若忽地皱着眉头微微侧了一个身,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嘴角抽了抽。

芸芸开心喊哥醒了。

麻醉过后,言若惺忪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年过半百的父母坐在床头,母亲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于是忍着疼勉强喊了一声妈。

他的视线无意中移了移,在人群的间隙间就看见那个女孩,站得有点远,也看着他,护士到床尾调高低,堪堪遮住了视线。

许母问他还疼吗,许教授说你扭一扭手腕看还能不能动被许母一拍,说你安的什么心,儿子刚打上石膏,扭一下石膏不就都裂开了吗。尘决凑过来,左右瞧了瞧,说言若,我们一批人命都还算大,那么大的广告牌砸下来我们都还挺好的。

言若呵呵,是啊,那广告牌再大中间也就是一层塑料膜,关键是你丫的下巴长那么尖把我的手捶到了。

尘决摸自己的下巴,反应过来,你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了幸好我下巴没事。

言若靠在枕头上,头往旁边侧了侧,只看见女孩的衣角。众人看言若还好,借了故,都出去了。

言若看着呆呆站在那边的沥水,拍了拍自己床沿的位置,“过来。”

沥水听话地走过去。一走过去,她就委屈了,“我为什么总是那么听你的话。”

言若说,“那你就退回那边去。”

沥水又低头默默走回去,一走回去她反应过来,就丧着脸,回头,“言若你又骗我。”

言若笑,眉眼弯弯,疼痛又像电流一般顺着神经传导上来,于是表情滞了滞。

两人沉默了半晌,沥水试探着,“今天晚上给你炖香菇乌鸡汤?”

“宿舍不是不让用锅吗?”

沥水笑,“我可以借阿丁他们饭馆的厨房用一下。”

言若想了想,说谢谢。

又沉默。

沥水看表,起身,拍拍衣服,说那我先回去了。

言若点头,想了想,小声,带了担心,汤里面不要放葱花。

沥水说我记得。

言若看着门关上,笑容戛然而止。

你这么听我的,那以后你会不会听别人的,要是那个人骗你,那怎么办?

沥水顺便去了一趟尘决的病房。护士正在给尘决打针,针刚碰到皮肤,尘决干嚎了一嗓子,护士一惊,扎错了血管,连忙拔出来,转头问小北我是不是忘记拿糖了。

小北问为什么。护士对着尘决比划,我们医院如果是小孩子扎针的话一般都会给糖吃,刚才可能是我疏忽了,没认出来他是小孩子,我这就去拿。说着还打量了尘决一眼,自言自语,现在的孩子长得真颠覆。

沥水在一旁抿嘴笑。小北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尘决,尘决委屈,“言若打针吃药的时候比我更要命。”

沥水说哪有。

尘决不服,你就等着看吧。有一次他发烧不肯打针,被他爸妈追着跑了十几公里,逮到的时候发了汗硬生生自己退烧了。后来老师问他说长跑为什么那么好他还硬是不肯让我说出真相。

沥水撇嘴,转头问小北你要回寝室吗,要我把衣服给你带过来吗?小北说好,问她你今天也要在这边守夜吗?

沥水笑了笑,哪轮得到我。

出了医院,沥水打的往菜市场去。

香菇乌鸡,需要买香菇,还有乌鸡。

卖鸡的老农抓着一只乌鸡的腿倒吊在沥水面前晃了晃,咧开因常年吸烟泛黄的牙齿,“小姑娘,这是家养的乌鸡,吃的都是田里面的青菜,不像城市里面的鸡吃饲料,肉不老,有营养。”

沥水翻鸡的脚掌,细细查看。老农一边给她装袋找零,一边嘿嘿,“看你年纪小小还真会持家,比一些主妇还强。”

沥水笑笑,这些都是许母教她的,从生物角度出发。

沥水经过一家超市的时候,想了想,拐进去买了一包糖。

阿丁妈妈是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有点胖,满面红光,看沥水提了一堆东西,忙摆手,“客气啥,言若病了我还想着叫阿丁煲点汤送过去,你要用厨房我们这边食材有的是,还要自己巴巴地买过来吗?”

阿丁带了沥水到一间不常用的厨房,沥水掌勺,阿丁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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