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到的,是上百人整齐划一的跪拜在地上……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这场面着实有些震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狂热的宗教活动。
所以这些骑兵们第一反应是弥勒教的教徒造反了,正准备挥舞兵器抓人时,又赫然发现,这些跪着的人,似乎并不是圆滚滚又透亮的光头来着……不是野和尚,那又是什么鬼东西?
很快的,这些骑兵们的眼睛便盯在了队伍最前面,那唯一一个站得笔挺的人身上……这人实在很能闪瞎人的眼睛。
对,是名副其实的“闪瞎”……穿着雪白的素罗衫,在太阳光的反射下,的确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当然,与穿着这雪白色的衣服相比,此人脸上的妆容那就更加奇葩了……若画工照着他的样子一丝不差的画下来,完全不用任何修饰就能拿去贴在门上,吓鬼都没有问题。
事实上,哪怕这些骑兵们已经凑到了不过两三米远的地方,依旧没能看清楚这人长什么样子。
不过他们还是很快的确定了一件事,这些莫名其妙跪在明德门外面的人,似乎并不是歹人……哪有歹人是什么兵器都不带,还跪着匍匐前进的?
“吾等只为一睹天可汗而来,欲见天颜,必先以身敬天地,束灵归元,否则就是对天可汗的亵渎!”,为首那一脸鬼相的人信誓旦旦的对围观众人说道,丝毫不顾他们惊讶的目光,依旧徐徐迈着步子,一步三停,带着身后一堆人跪拜着,顺着朱雀大街一点一点的向皇宫方向移动着。
他的动作看上去无比虔诚,口中不住的歌颂天可汗的威仪,让周围不少百姓都自发的跟在他们后面,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干什么。
看热闹是人的通性,无论是几百年前还是几百年后都一样,当碰到什么稀奇的事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围观。
所以说,围观也是一种力量!……起码当这群奇怪的“爬行者”到了朱雀大街最中央时,身后跟着的长安城看热闹的百姓,已经超过了千人之数。
天子脚下,似乎很久没有出这种新鲜事了……事实上,当这只古怪的队伍从明德门出发那一刻起,长安县令便行使了自己的职权,比禁卫骑兵还要早一步派人调查了这只队伍到底是从何而来。
得到的结论却是让他困惑了……居然是鸿胪寺的一只外来使节,那个什么叫瓦勒族的。
突厥人中有这只部落么?长安县令非常困惑,他第一时间向鸿胪寺打听情况,得到的回答更是让他愕然。
“这瓦勒人是昨天下午才到的,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们登记呢……”
让一只没有确认身份的外族队伍在朱雀大街上行动……长安县令想到这问题的严重性后,脑门上的汗水瞬间便流了下来。
似乎,根据律法,要掉的不止是他头上的乌纱帽,甚至是肩膀上的脑袋了。
当然,他也没有冲动到立刻带着衙役去抓人……毕竟那城门口已经有禁卫骑兵过去了不是?有那些大爷在,估计治安方面应该没有大碍。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瓦勒族人,在那个叫于梁的首领带领下,在朱雀大街上到底搞什么名堂……从他们那一步三叩首的举动来看,似乎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
尤其是得知还有上千百姓跟在这只队伍后面凑热闹时,长安县令更是意识到了事态的复杂性,长久的官场阅历让他察觉到这事绝对不能武断处理……或者说,以他长安县令的职权,用不着自己来决断。
所以他立刻将此事向上头汇报了一遍,将责任推了出去,这种应对群体性事件,京城中自然有专人来管。
很快的,礼部的人和守卫宫廷的左卫营便同时收到了消息……有一只看上去像是在“朝圣”的突厥人队伍,正在慢慢逼近皇宫内门。
这还了得?!这皇宫内门是那些蛮子能来的么?很快的左卫营便做出了反应,立刻下达了让驻扎在外城的禁卫骑兵抓人的指令。
然而,这个指令还没有出宫门,便被礼部的人阻拦了下来。
或许这文臣和武将的思维就像是文科和理科那样截然分明,礼部的人做出的反应,与左卫营恰恰相反……他们认为应该在确定安全的前提下,搞清楚这群人是不是真来拜见皇上的。
如果是的话,这完全是显示圣上皇恩浩荡的好机会不是?应该组织更多的百姓来观看,看看这大唐的天子是如何威震四方,让偏远的蛮夷都来降服的,这多好的宣传时机来着……
这就是屁股不同造成的看问题眼光不一样,而且,礼部的人和左卫营还谁都说服不了谁……这本来就是两个不相统属的机构,平日里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如今有了冲突,似乎谁先让步谁就低人一等似的。
两拨人顿时吵了起来,各自坚持起见,言语中还有越来越升级的趋势,从就事论事到问候对方亲人发展……反倒是将怎么处置这行蛮夷晾在了一边。
直到这只队伍已经过了朱雀大街最中央,他们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再不拿出具体的解决方案来,人家都要靠近皇宫了!
无论是什么人,没有进宫的许可,靠近皇宫的话,都是死罪!而且还要连带着守备皇宫的禁卫军倒霉……所以左卫营最终做出了让步,他们要求立刻将此事呈报给皇上知晓。
礼部的人同意了,可以说,这是个让双方都满意的做法……他们既然定夺不了,那就交给能定夺的人不是?
算算时间,此时正好是下早朝的时候,得赶紧去,否则一旦皇上进了内院,那想见一面去请示什么事情才叫真的难了。
所以左卫营和礼部各派了一名官吏,联袂向着大明宫而来,也不知道他们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当两人心急火燎的赶到大明宫时,当今皇上正在和宁王讨论一件事。
那宁王站在正殿的最前方,距离身后的大臣们足足有三步之遥,甚至还在当朝宰相的前面,这个小细节被众人看在眼里,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了各自的打算……能混到这大明宫正殿的人,哪个不是做官的好手?
“父皇,如今突厥犯边,沿着代州、并州、幽州沿线烧杀掠夺,致使我大唐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儿臣以为,应当立刻采取强硬的对策,以保我大唐的威名,如今尉迟威被革职,并州一线的防卫将领便没了主将,孩儿不才,愿以身报国,替父亲守卫边疆。”
大堂中,响起了宁王慷慨激昂的声音,他的话音落下后,其身后不少大臣都纷纷站出来附和,称赞宁王有勇有谋,能当此大任。
只是皇上却没有立刻表态,甚至在挡在面前的冕都没有晃动一下,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只是在众人察觉不到的角度,可以看出他握着龙椅的手不经意的重重捏了一下。
整个正殿中一时再无声音,宁王眉毛一动,正想再说话时,那礼部和左卫营的官吏刚好踏进了门来,也来不及看清堂内的状况,赶紧让守门太监给予禀报。
“哦?竟然有这种事……”,那太监悄悄的在皇上耳边说明了情况,顿时让他微微惊疑了一声,再看看面前一脸期待,似乎不得到肯定答复就不罢休的宁王,突然笑着道,“诸位爱卿,刚刚城内发生了一件趣事,有一族突厥族以五体投地的方式从明德门沿着朱雀大街向皇宫而来,口称朝圣,似乎是想见见我,不知诸位爱卿有何意见?”
一时间朝中大臣纷纷愣住,这化外之民他们见多了,不过这么“虔诚”的突厥人似乎还真没出现过……
“呵呵,我前些日子收到并州刺史何慕白的奏折,说其治下有一叫瓦勒的突厥族人仰慕我大唐的天威,不但尊我大唐子民,甚至连名字都以汉文命名,我当时还没当一回事,没想到这瓦勒人还真的执着,才到长安城一天就迫不及待了,宁愿一路跪拜而来,真有些意思呢。”
他这话已经给了这些大臣足够的暗示,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笑着说这是天降的祥瑞,是大唐四海威德的表现。
“也罢,既然诸位爱卿都这么说,那我就破个例,见见这些虔诚的瓦勒人,让他们知道,凡是真心向往我大唐的人,无论民族,都是我大唐的子民!”
皇上大笑,接着大臣的话头,很快的将此事安排了下来。
朝堂上顿时响起了大臣附和的笑声,只有宁王强硬着脸笑不出来了……刚才明明就在讨论戍边的事不是?为什么会演变成闹剧似的。
不就是区区一个没听过名字的突厥部落么?怎么可能值得这么隆重的待见……宁王沉着脸,突然间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