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的计划而言,真正考验和充满不确定的关键时刻,恰恰是在砍了吕伯仟脑袋之后的那个时间点上。
这也是于梁最担心的问题,他必须得引导这件事的舆论向着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普通的百姓一般不会去思考深层次的东西,都会接受先入为主的概念。
所以于梁一定得抢在这事发酵之前,将一些对裴度有利的言论散布出去,抢占舆论的制高点。
他动作得足够的快,因为他相信,经过裴度那疯狂的举动,哪怕宁王麾下的智囊们反应再慢,也得回过神来组织力量进行反扑了……
那可是大唐数一数二的政治集团,若真跟对方硬碰硬对上,于梁知道他没有丝毫胜算。
“那么,剩下的事,就看小吉祥给不给力了……”,望着昏暗下来的天色,于梁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也打了出去。
长安城有宵禁的惯例,但惯例也仅仅是纸面上的条文,一般来说,那些勾栏瓦肆都是通宵营业的,管辖治安的官差们收了各个老板孝敬的好处之后,多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换句话说,夜晚才是长安人民狂欢的开始……而今夜似乎特别热闹。
哪怕是在最讲风月的青楼中,今晚的话题也注定不是花魁被哪个有钱公子哥拔了头筹,所有人都在兴奋的讨论一件事……裴度砍了吕伯仟的脑袋。
这种三品大员强行抗命斩杀四品大员的戏码可不多见……不,是根本没见过!
那裴度到底是何等人物,或者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嫌自己的命长……连皇上都说了要从轻发落,他居然后脚就将人家的脑袋砍下来。
这完全是傻缺的性子不是?!
当然,这些人对于裴度的评价,是一个很有趣的变化过程。
最开始,当他砍了吕伯仟的脑袋时,一致的声音便是做得好……盛赞他捍卫国法,不畏强权,宁可武逆皇上的意思也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典型的“强项令”形象,很是博得了不明就里的群众同情。
这种思想在普通群众中传播得很快,当然,越到后来,其他的声音便越发冒了出来。
其中,最卖力的就是城中的士子阶层,他们在各处奔走着,说那裴度是滥用私刑,不讲事实便胡乱杀人!
各种观点碰撞得很激烈,甚至让各处“悠闲娱乐场所”的看客都打了起来。
而这所有的信息,都被弥勒教的探子收集了起来,源源不断的送到了于梁面前。
宁王的反扑来得比他想象中的快,而且手段也比较高明,高明得让人怀疑根本不是出自那傲娇王爷的手笔。
于梁控制舆论的办法是煽动不明就里的群众,而这位王爷自然不用迎合泥腿子的胃口,他用的棋子是……士子!
这无疑是很合适的人选,士子们没有功名在身,但是被赋予了议政的权利,可以明目张胆的抨击裴度,而且实事求是来说,尽管这些趋炎附势的士子在于梁心中跟狗没什么区别,但在普通老百姓的印象里,人家可是文曲星下凡不是?
换句话说,士子们发话,绝对比普通百姓之间的闲谈有分量。
所以现在于梁在庆幸,幸好自己下手得早,否则这舆论效果怕是要一边倒的给裴度泼脏水来着……千万别小看这些闲言碎语,有时甚至比圣旨还要管用。
眼下已经是深夜时分,关于裴度的话题已经炒了将近两三个时辰,基本上已经形成定局,各种褒贬意见都有,暂时还不至于威胁到这位大理寺卿的官帽子。
当然,于梁相信宁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裴度贸然杀了他的手下,这在宁王的派系中绝对是个轩然大波,他这一派之主若不能以牙还牙,以后跟着他混的人就得掂量掂量了……
况且,就算从私人角度来说,宁王和吕伯仟的交情也不算差,帮他报仇那是理所当然。
所以明天才是宁王真正发难的时候……经过一夜的研究,那些智囊们肯定有了完整的方案,若让他们施展开来,局势会非常不利。
于梁静静坐在油灯之下,苦苦思索着对策,他并不怕困难,但这种资源完全不对等的较量的确让人头疼。
“妈的,堂堂大理寺卿,连个心腹支持者都找不到……”,无奈的暗骂几句,于梁对裴度的人缘真是相当无语。
早在两人谈妥之前,裴度便明说了自己没有任何助力,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他可是刑部的主事官,本来就该一副“生人莫近”的脾气,若是随便跟什么官吏都是哥俩好,那皇帝肯定早就将他从这位置上踢下去了。
难道只有用最后一招了?
于梁的眉头又锁紧了几分,话说他的确还有法子应对宁王的报复,但那无疑是兵行险招,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随着弥勒教探子不断的将长安城各地的消息反馈回来,局势对裴度越来越不利……与士子的狂热比起来,普通百姓不过将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旦双方较真了,这些百姓才不会硬要争个高下呢。
到了五更天时分,长安城的夜猫子们终于消停了下来,那些士子们也基本上都各自散去,这当然不是说他们累了,只不过任务已经完成了而已。
现在的舆论形式,对裴度非常不利,于梁完全可以猜测到,今日早朝上,宁王肯定会借助此事发难,还会利用城中的“民意”逼迫裴度下台。
“算了,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要是真的弄巧成拙,只能算哥们你倒霉了……”,于梁自嘲似的笑笑,终于将那张摊在桌子上,早就写好了的小纸条塞在竹筒里,深吸一口气,吩咐门外的尉迟子弟进来。
几分钟后,尉迟子弟便骑着汗血种,在天色还没有亮起之前,风驰电掣一般的朝着大理寺而去。
佛晓之前,当长安城的百姓还处在香甜的睡梦中时,通往皇宫正殿的路上已经有了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