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微带着寒意,从远方吹了过来,掠过屋宇楼阁,吹来了几片曼珠沙华的红色花瓣,那开在幽冥河畔的花儿啊,翻滚着飘向了更远。
魔都司令部比起往日宁静了很多,宁静得萧瑟,司令部的大门紧闭着,甚至连门口的卫兵也撤走了,屋檐上的白布条偶尔被风吹起一角,全军哀痛。
一个全身湿透的身影,他跪伏在司令部的门前,他跪伏的周围水泥地面上,积满了渗不去的水洼,而从他身上、军刀上,佩枪上,仍然还不断有水珠渗出、滑落。
在这个人的身前六尺开外,凤岐煌为首的一众凌系将领全都站在门外,望着紧闭的司令部大门面露焦急。
已经第四天了,从大小姐下葬后的第二天,少帅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四天四夜,而那个带回大小姐的男子,也在门外跪了四天四夜。
门内,一双手推开了大门,门在众将注视下缓缓开启,秦武的身子抖了一下,没有抬头,凌啸川混混沌沌地从房间中走了出来,这几日他喝了很多酒,以至于现在都混混沌沌的。
他就这样平静地沉溺在梦里,他想她只是去睡觉了,一小时,两小时后,总之,她会起床,这赖床的习惯从小到大都没改过。
“大小姐起床没?”他一边对凤岐煌询问着,一边揉着太阳穴,经过秦武的身边,缓步向凌珊儿的房间走去。
凤岐煌动了动口,不敢回答,不忍惊醒那现实残酷压榨下的掩耳盗铃。
“珊儿!哥要上前线了。。。”
凌啸川轻轻叩击着妹妹的房门,他站在门外幻想自己只是在等妹妹起床,只是等她起床…
她一定是太累了,这一次睡这麽久,等她醒来了他会假装生气,告诉妹妹自己等得有点伤心。
凌啸川不停对自己说别怕,再等等,姗儿下一秒就该起床了,然后,然后她会和往常一样说好了好了,哥~再让我睡一会嘛。。。
突然间,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醉意如海潮般退去,举起的手就那般僵着,他的身子也明显地佝偻了一下。
他从不敢醒,再到将醒未醒,最后深切地发现,一直以来自己万般疼爱的,千般骄纵的妹妹,已经不在了。
永远的失去!
一众将领看着他瞬间的颓败,生怕他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痛苦,涩声道:
“少帅!节哀啊!”
那个平日里铁骨傲苍穹的副司令,此时正背对着他们,谁也不知道那张脸上究竟有着怎样悲戚的表情。
秦武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不敢再看凌啸川一眼,相反的,他的头颅反而埋得更低了,甚至已经紧紧贴在了粗糙的水泥地上,低声道:“卑职罪该万死,没……没能保护好大小姐周全……”
他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说的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不可原谅的惩罚。
凌啸川慢慢地转身,看着不远处一众将领关切的眼神,目光落在了身前跪伏的男子身上,仿佛在看一具尸体,看着本应该陪妹妹一起死去的家仆。
“最后一次,帮我去办件事吧……”
秦武的身子停顿了一会,慢慢直了起来,抬起头,凌啸川不知何时回了屋中,等他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封书信,秦武下意识接过来,眼睛怔怔盯着信封上的五个朱红字体——“于宇轩亲启”!
广粤,机要处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收发着前方战报,二虎看着机要员们游走在各科室的电台前,或抄,或写,井井有序地忙碌着。
中间的文件桌上,齐肩短发的军装女子伏在文件堆里睡着了,看样子已经好久没休息过了,就连她睡着的时候,手中仍握着一钢笔,睡得那样不踏实。
二虎招手叫过来一名值班科长,低声训斥道:“你们雷处长都累成这样了,怎么也不劝她回去休息!”
机要科长看了眼伏案而睡的雷婷,委屈地道:“我都劝过好几次了,处长她就是不听,一听有关北军的消息,不管多杂多乱,每一条她都要亲自审阅!”
“好了,我知道了!”
担心怕吵醒雷婷,二虎放轻了脚步,走到文件桌前,抬手抱起一堆未经过整理的文件,轻手轻脚地进了叶轩辕的办公室。
半个小后,雷婷手中的钢笔从指间脱落,发出一声轻响,滚到了一双皮鞋下,叶轩辕弯腰捡起钢笔,雷婷同时皱了皱眉,幽然转醒,赶忙站起身,理了理耳边的秀发,惊厥道:“主席,我。。。”
叶轩辕面色深沉地吐出一口气,神色却仍旧凝重,拿着那支钢笔转身回了办公室,雷婷望了眼桌边少了一摞的文件,心中又是一阵莫名慌乱,跟着后面进了办公室。
叶轩辕面向窗外,压抑地抽着烟,窗外嘈杂声中,不时响起汽车鸣笛,还有报童的叫卖声:“卖报了,卖报了,刚刚出炉的最新战报,关北军孤军突围,段司令一战功成,继北津城之后,再次突围宣军十万围剿。。。”
雷婷紧张一卸,她的意中人在万里之外身困绝境,连日来的担心终于得以解开,可是,关北军既然已经突出重围,可为了什么,叶主席还会这样压抑?
叶轩辕转过身掐灭烟头,又重新摸出一支烟来,点燃道:“婷婷,我和你父亲的关系你也知道,抛开军政不提,我一直把你父亲当老大哥一般看待,对你就像小妹妹一样!”
叶轩辕顿了一下,望着雷婷似懂未懂的表情,索性道:“那小子现在很不好!”
“他怎么了?受伤了吗?伤到了哪里,伤得重不重?”雷婷见叶轩辕一语过后便没了下文,只顾着闷头吸烟,她一叠声地追问着,脱口而出的担心再次写满脸上。
叶轩辕很快又吸完了一根烟,拿起桌上的新进文件,目光恍惚,仿佛万千言语抑喉中,却不知该如何道出。
“刚才你父亲打来了电话,他现在湘潭暂十六旅旅部,人没事,也没有受伤!”他的声音听起来无奈而苦涩,在雷婷记忆中,再焦灼的战势,再坏的消息,叶轩辕也没有如此无力、无奈的语气,而这个发现,只能令她更加的紧张,情不自禁地将手攥在了裤线上,紧紧地攥着。
“你应该知道的,他和凌系那位千金关系非同一般!”叶轩辕苦涩地说着,目光却只盯着桌上文件,似乎此时此刻,文件上出现的名字跟他有着血脉的相连。
雷婷身子一颤,面上掠过一丝不安,一种像是战栗一般的感觉,伴着那个好听的名字,从她的身上闪过。
她盯着叶轩辕,屏住了呼吸。
叶轩辕沉默了许久,然后,叹息地道:“关北军突围出来的部队只剩下不足三万,那位凌小姐也。。。”
雷婷像是被雷击了一样,瞬间一窒,半张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脑海中一片空白,多少次听他提起,多少次铭记心上,那个未得一见的女子,是她和他之间无法逾越的障碍,对他而言,更是比生命还珍视的存在。
凌姗儿的死,那是一种怎样的伤怀?
“他现在很不好,他一定很不好。。。”雷婷面色苍白,声音哽咽而空洞,猜测着她无法触及的忧伤,楠楠自语着,却是再也站不稳了。
叶轩辕默然片刻,声音也有了一丝波动,惆怅道:“现下北方已经乱成一片,段诗婕丢了关北,皇浦中正死了女儿,凌啸川痛失爱妹,国仇家恨啊,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他去剿匪,不再让他参与北伐,免得到时徒增枉然。”
雷婷秀眉紧锁,深深担忧都写在脸上,从来冷静如雪的她,此刻却已是方寸大乱,她轻轻喘息着,眼睛酸酸的,像是那些伤心被原封复制了一半出来,几分哽咽,几分心如刀割。
“听说,那位凌小姐还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
这是雷婷听到叶轩辕说的,最后一句话。
“啪”地,房门大开,雷婷纤弱的身影狂奔而出,挥洒的眼泪在她身后晶莹飘荡,如果能为他分担一半的伤心,那就飞奔吧,去到他身边,没有一刻犹豫。
湘潭,中央军暂十六旅驻地,明月高悬,夜冷星稀。
夜风从远方带着一丝寒意吹来,惊起蝉声一片,周齐全端着一份饭菜在门前晃悠,想开口却又不敢,前方的战情他也所有耳闻,旅座这次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要说哪里不一样,最直观的感觉就是行尸,没错,一具只会行走的尸体,毫无生气。
“旅座不是回来了吗?哎我说老周,你这人也太不够意思了,旅座回来也不说通知我们一声!”几个团级军官迎面走来,为首的一人正是孙大彪。
“是啊是啊,旅座这次可是露了脸了,也给我们十六旅沾沾光,看军部那些鸟人再敢说我们是豆腐旅,提不起来!”孔杰一脸的神气,就好像得了什么靠山一样。
齐书恒正想搭腔时,却被周齐全往口中塞进了一只鸡腿,他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对三人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三位团长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便被周齐全像赶要饭花子一样,一连推出了老远。
“哎哎,老周你再推我我可翻脸了,什么意思啊,旅座回来还不行让我们见见了?”孔杰站立不稳,幸亏被孙大彪扶了一把,险些摔倒。
周齐全把饭菜交到齐书恒手里,望了眼身后的房门,悄声道:“都别吵了,旅座现在需要独处!”
“啥?咋。。。咋回事?”孙大彪把手伸进帽子里挠了挠光头,不解地望着周齐全。
周齐全叹了口气,搂着孙大彪和孔杰又向远处走了点,齐书恒端着托盘跟在后面,一直走到大门外,他才苦涩着声音,地讲起了自己在师部开会时听到的风言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