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已十分热了,市场里人多车多热气更大,到中午时就更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伙计们嚷着要喝啤酒,啤酒也不贵一元一瓶。我来店前他们喝啤酒就在抽屉里拿几个硬币去买,因一天卖货下来一两万元现金收入,拿几个硬币出来也不会对现金账有多大影响,当然也不能天天都从抽屉里拿硬币买啤酒。自从由我管理现金后,我就自掏腰包买啤酒,也不是天天要我买,花不了我几个钱,能讨大家欢心我也高兴,只当俊多开给我的那一百元工钱是给大家喝啤酒的吧。
我们店铺吃饭时的开心情景让左右前后店铺的人看得眼热,有话传到了俊的耳朵里。很长时间没来店铺吃午饭的俊这天中午赶来了。见一人一瓶啤酒正喝的高兴,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再看到吃的菜是虎皮辣椒五花肉,就更不痛快了。他似笑非笑的朝大伙说:“这么好的伙食是要吃出高血压来的。”他是把啤酒想成是从店铺里拿钱买的了,又补了一句:“这样吃还不得把家给吃穷了。”此时,我也不便给他解释啤酒是我个人掏钱买的,没从店里拿钱。不过,即使说也是说不清楚的,我手上管着店里的货款,又怎么说得清我不是从货款里拿钱买啤酒呢。我的心“咯登”一下,第一次感到了“吃人饭看人脸”压抑。
与俊相识多年,俊给我的印象不是吝啬之人,当年他没钱都能为人大方,但不知为何他有钱了反而变得小气计较了,竟为伙计吃片肉喝口啤酒拉下脸来,可能是因赚钱十分不易吧。正是想到俊赚钱不易,我来后能省的开支都省下了,不会乱花店里的钱。我个人掏钱买啤酒也是为让伙计之间有个好的氛围,使人情味更浓一点。是帮他稳定伙计的人心。只不过我没有把这些做法与俊沟通,让他误会我有个人什么用意。
在店铺干活晚上时间是充裕也是自由的,多年养成的学习习惯,让我觉得晚上时间浪费了很可惜。完全可以利用起来学点东西,我就把家里那台旧电脑搬来宿舍,晚上有空就在电脑上学习文字处理技巧。我这样也是想给其他几个年轻伙计做个榜样,引导他们将晚上消磨时间的习惯转到学点东西上来,好将店铺经营管理水平升个档次。因为同一条巷子几家生意做的较大的店铺都在使用电脑管理商品进销存账目了,而俊店里还是原始的手工账,不仅效率低而且数据不准确,顾客对我们店铺手工开单速度慢已有不少抱怨,他们指着用电脑开单的店铺说我们,看人家用电脑多好,出单又快又漂亮。你们连个电脑都没有那比得过人家呀。话里有明显瞧不起我们店铺的意思。能不能也让我们的店铺用电脑开单呢,我利用晚上时间在我的旧电脑上开始琢磨为店铺建立商品进销存账。本以为这对店铺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当俊得知我用电脑在建店铺账表时,不仅没说做得好反让把电脑里有关店铺的数据全部删除,并且不许再把电脑留在宿舍里,他认为这会给他惹来大麻烦。这个店铺是他的,只要他一人心中有数就行了,不想其他伙计对店铺经营情况知道太多。我只得将电脑搬回家,晚上也只有无聊地打发时间了。
前面说过,我有在店铺稳定做两年的打算。但事情往往很难按照自己决定的那样走下去,总会有一些想不到的因素从中冒出来,影响并改变了我最初的决定,让事情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我早年在那当厂长的那个工厂也在改革中陷入困境,在那个厂下岗的工人小孙因无处可去,也找到俊这儿来打工了,俊收留了他,让他在店里蹬三轮车送货,他就和我同住一个房间。小孙年龄比我小十来岁,我当厂长时他是生产线上的工人,因不小心被机器切去两根手指成了伤残,不能再做重事,就照顾性的安排到供应科做勤杂人员。在厂里年青人中他比较调皮,除此之外我对他没有太多的了解。现在两人在同一店里干活,在同一房间睡觉,开头几天他与我之间话也不多,甚至还有意躲避我。几天后他见我对他ting随和,这才慢慢地话多了起来。他说我当厂长时二十几岁的年青人都很怕我(这也是他来店铺躲着我的原因,还是有些怕),也有一些人恨我,因在我当厂期间开除了几个捣蛋的青工。小孙对我的评价与那厂里的老工人说的相差很大,老工人对我赞誉多批评少,管他们怎样评说吧,那些恩恩怨怨都和皇历一样被翻过去了,如今我和他一样都成了俊店铺里的打工仔了。
小孙的话多了起来。这天晚上,累了一天的小孙刚躺ShangChuang,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怎么也到这儿来打工了?”“这有什么不妥吗?”我回问他。“你都当到场长了,在我们眼里这个位置就像天一样高了,你怎么舍得丢了来打工呢?”他实在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也走到了打工这一步。他问的这个问题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毕竟两人经历相差太悬殊了,一个普通工人是体会不到承担万人担子的压力与苦衷的。工人们通常只看到当官的风光无限,却不知这风光的背后还有穷途末路四面楚歌。所以他不能理解我怎么竟会成了与他一样的打工仔。不过小孙后来说的话却是激起了我新的思想法动。他说:“你到这小店里打工是大材小用了,一个小小店铺那里用得上你这样的能力的人,我们这些一无技术二不懂管理的下岗工人来这儿混碗饭吃还差不多。你这样有能力的人也跑来争我们这些没本事的人碗里的饭吃,我们这些没本事的人还怎么能活得下去呀。凭你的本事应该去开公司当老板,到时我们还可以去你的公司里打工。”这番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接着他又说:“您过去是我的厂长,现在看您落到跟我一样的地步,整天跟个搬运工一样干苦力活,实在不忍看您眼前这个样子,我都为您受不了啦!”小孙这话让我着实吓一跳,我没觉的给人当伙计有啥不好,他却把我在店里打工的事看得这么严重。或许小孙的话不无道理。
我兄弟对我放着场长不当却辞职给人打工的事感到不能理解。我四弟从工厂下岗后当起了小贩,靠捣弄蔬菜东拼西凑的维持一家人生活(两个孩子还在念书)。当得知我也辞职并在朋友店铺里打工后,从一百多里外专门找到省城批发市场来看我。我还是三年前从周田农场调得圣农场任职时,他来帮忙搬家时见的面。这次再见面两人都下岗自谋生路了。四弟对自己下岗是欣然接受的,对眼下一家人生活的艰难也只字没有抱怨,他说那么多工人都下岗了,自己下岗当然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但他对我这个已是行政正县级的场长二哥自己选择了下岗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在四弟看来困难的国营企业多得很,人家当领导都能照常坐在位子上,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人家一样待在场长位置上不下来呢。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我放弃了场长不当却就跑到个体户店里当伙计来了,难道在个体户店里当伙计会比当场长更好吗,这是他怎么也想不通的,说我这是越干越倒退了。四弟为我放弃在他眼里是那么显赫的场长位子惋惜,更为我给私人打工这一步感到失面子,他认为那个曾让他觉得脸上有光的二哥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