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的婚事已经定下。
王欢欢陪着马大娘打叶子牌，输了一些银两，马大娘喜上加喜，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停过。
“要不要我再给你物色几个机灵一点的小丫头？”马大娘收起叶子牌，问王欢欢。
王欢欢想到王府上有红儿六个丫头尚算得懂事听话，月娘也不是不回来，王欢欢道：“不用了，王府里头有几个懂事的小丫头。”
马大娘哈哈打趣了几句，“大娘子就是个人间月老。”一同打牌的月娘脸上透红，王欢欢脸上挂着笑容，猴婶脸上也透着揶揄的笑容。
掌灯时分，王欢欢才带着月娘回去王府。
李睦走进屋里，看到王欢欢同月娘、红儿几个凑在一堆，正在商议着新花样，由王欢欢来画，月娘来绣，红儿几个凑凑热闹，图个新鲜，叽叽喳喳的评点几句。李睦走进来好一会儿，几个人正处在兴头上，都没有察觉李睦到来。李睦手抵着唇边，一阵咳嗽。
红儿几个吓得转过身，急急地向李睦行礼。
月娘也跟着行礼。
王欢欢搁置笔，关心道：“晚膳吃了没有？”
“跟几个好友，在外吃过了。”李睦道。
“谢王妃回府，你去她那里看一眼。”王欢欢又道。她这会没空理会李睦，正跟月娘、红儿几个聊到兴头上。纸上的花样也才画了一半。
李睦走到案旁，看到纸上花了一半的图，像是牡丹花……
李睦瞅着王欢欢，“碰上什么好事了吧？”
王欢欢道：“月娘跟马盖三的婚期定下了，下个月初三。”
月娘脸红了起来。
李睦指了指桌上画纸，“画这个做什么？”
王欢欢道：“月娘想给马大娘绣一块帕子。”
月娘脸更红了。
李睦笑了笑，负手身后，“行，我出去转转，别耽搁了太晚。”
等王爷走远了。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热闹景象。
李睦脚下就往谢瑞音的院子去。
谢瑞音正好在庭院站着，望着一面墙发呆，楼婆子出声道“王爷来了”，谢瑞音才醒过神，看向面容清俊的李睦，他也不知道碰上什么好事了，脸上挂着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谢瑞音不冷不热的行了礼，“王爷。”
“回来还习惯吗？”李睦随口道。
话一脱口，李睦就后悔了。
谢瑞音脸上的表情更冷淡了，“王爷是当臣妾是外人吗？”
李睦哑口无言。
谢瑞音离开府上太长时间，李睦都开始适应谢瑞音不在府上的安宁时光。
李睦怕再出口会说出更不中听的话，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楼婆子出声缓解二人尴尬。
“谢王妃在府上数日，常常反思己过，如今回来府上了，一切大小事务，都听从王爷跟王妃的吩咐办事。”楼婆子道。
谢瑞音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楼婆子。
她多少是很不满意楼婆子话中的那份卑微示弱。
谢瑞音咬着牙关，忍着才没有开口反驳楼婆子的话。
李睦看了看楼婆子，又看了看谢瑞音。
李睦道：“本王进到里面喝杯茶吧。”
谢瑞音愕然，以为这李睦本该转身就走，今日倒显得脾气很友好。
楼婆子用手肘捅了捅谢瑞音，难得王爷愿意给她们脸面，楼婆子是欢喜的，先一步吩咐手底下的丫头去张罗，谢瑞音迟疑着，还是领着李睦走进屋里。
点了几盏油灯，室内亮起几团暖光。
李睦看着屋内都打扫得干净，对着谢瑞音主动找话题道：“你这手底下的丫鬟婆子，干事很麻利。”
谢瑞音脸上的表情更淡了。
是嫌弃她许久没回来，院子蒙了灰层，一回来就厚着脸皮收拾的吧？
谢瑞音总是能听出李睦的弦外之音。
不冷不淡的一抹眼神，瞥了一眼李睦，“王爷，您这话，倒叫臣妾心中惶恐。”
“呃。”
李睦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跟谢瑞音没什么可聊的，聊朝廷的事，她不是最佳的倾听对象；聊府上琐碎事，她又是刚回府不久；聊谢府那边的事，李睦又不想多去了解，多去关心谢府。
好在楼婆子提着茶壶，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
续了两碗茶水。
李睦端起茶碗，吃茶，缓解尴尬。
这时候离开这地方，一时也不知道可以去何处打发时间，于是李睦就这么坐着吃茶，估摸着时辰。
是他的谢王妃，也不能过分的冷落了。
楼婆子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几次示意谢瑞音主动跟李睦说话。
屋内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谢瑞音先开口道：“王爷，臣妾想在屋内设一处佛堂，供奉一尊观音菩萨。”
李睦放下茶碗。
王欢欢每日抄经，练得心静如水。
这谢瑞音再设一处佛堂，每日供奉菩萨，也要练个心静如水吗？
李睦凝视着谢瑞音好一会，“可以。”
谢瑞音道：“谢过王爷。”
李睦道：“你祖母身子好些了吗？”
楼婆子怕谢瑞音说些不该说的话，急忙出声道：“老夫人好多了，就是牵挂着谢王妃的事，这事情闹得这么大，怕谢王妃回到王府要受到冷落。”
谢瑞音看了一眼楼婆子，她今日不喜楼婆子说的话。
李睦道：“府上有一株五百年人参，我明日差人送去给老夫人。”
谢瑞音这才正眼看了一眼李睦。
谢瑞音站起身，屈膝行了礼，“臣妾谢过王爷赏的这份体面。”
李睦心底像针扎了一般，有些泛酸。
那日的事，李睦后来又跟旁人打听了一番，事情闹这么大，也都是那陈老夫人惹来的，这谢瑞音倒没有做出什么可恶可恨的事。
李睦站起身，走上前握住了谢瑞音的手，谢瑞音却像是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去。
李睦松了手，如谢瑞音的意思，跟谢瑞音保持了一段两步远的距离。
“谢氏，在府上，你身为王妃的体面，该给的本王都会赏给你的。”李睦道，“不该你得的，别去争。本王欣赏从前的谢瑞音，与人无争，端庄大方。”
谢瑞音抿着唇，忍着一团怨念，屈膝行礼道：“是。”
又待了一会，天色黑透了，李睦才离开。
楼婆子脸上挂着笑。
“谢王妃一回来，王爷就来看望你，可见谢王妃在王爷心中还是有地位的。”楼婆子说道。
谢瑞音垂下眼睫，面上神色是淡淡的，“是吗？”
楼婆子是了解谢瑞音的，从小看着瑞姐儿长大的，瑞姐儿的细微表情，楼婆子都能察觉到异样。
“瑞姐儿。”楼婆子握着谢瑞音的手，“你是要在这地方呆上一辈子的。”
“我知道了。”谢瑞音眼眸神采顿然黯然下来。
李睦回屋的时候，王欢欢已经卸妆，穿着白色中衣，准备歇下。
“怎么不在她那边歇息？”王欢欢反倒有些诧异。
她原本是做好二人旧情复燃，干柴碰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的准备。
李睦面上挂着些许无奈，什么时候沦落这么落魄了，到哪都招嫌弃。
“她刚回府，一切还不适应。”李睦搂着王欢欢，一边说道。
红儿端着一盆清水进来。
李睦只好松开了手，走过去，拿起帕子沾湿搽脸。
月娘拿着花样图纸，退了出去。
本来王欢欢是让月娘待在屋里一块睡，闲聊闲聊几句。
“你们聊了什么？”王欢欢问道。
粉儿端了一盆洗脚热水，李睦就走回床边，脱了鞋袜，脚泡在洗脚水中，氤氲的热气叫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李睦看了一眼粉儿，红儿跟粉儿识趣的都退了出去。
留下李睦跟王欢欢随意闲聊着。
“她要在屋里设一处佛堂。”李睦调侃道，“她这是不是要学你清心寡欲呢？”
“别说学我，这是个人爱好，否则你让她在府上怎么度过漫长时光？”王欢欢倒有些感慨，她受宠，亦觉得这王府时光漫长难熬，更别提谢瑞音跟三个姨娘，“她要供奉哪尊佛菩萨？我明日一早就替她料理此事。”
“观音菩萨。”李睦想了想，如实道。
王欢欢就往床内侧一滚，留着床外侧腾空给李睦睡。
二人又聊了几句琐碎事。
李睦话锋一转，笑着道：“父皇问我们什么时候生个胖小子？”
身后没了动静。
等李睦泡好脚，擦拭着，回头看的时候，床内侧的王欢欢已经睡着了。
近来王欢欢倒是能吃能睡。
李睦亲自端着洗脚水出去，交给粉儿，怕惊扰了里面的王欢欢，李睦的动静都是小心翼翼的。
王欢欢像是白日操劳过盛，在低低打着鼾声。
李睦不忍吵醒她，替她盖好被子，躺着一旁过了一会儿才睡着。
……
王欢欢次日一早，就吩咐底下的人，去替谢瑞音设一处佛堂，按照谢瑞音的要求去办。
王欢欢则留在屋里，抄一上午的《心经》。
等谢瑞音那边的佛堂设好，谢瑞音亲自带着楼婆子过来一趟，当面跟王欢欢道谢，顺便将王欢欢一番打量，瞧不出王欢欢些许古怪之处，但这王欢欢忽然对她好，谢瑞音是心里不习惯的。
总觉得王欢欢是存有目的的。
王欢欢等到桌上的经文干透了，才将一叠纸拢到一处，放到了架子高处。
谢瑞音道：“王妃怎么抄起经文了？”
王欢欢道：“想来未曾为父母做过一点事，如今能办得到的，也只能写着抄经回向的功德，慰藉自己的内心。若有来世，也好叫他们好运不断。”
谢瑞音道：“不叨扰王妃了。”
王欢欢颔首，目送着谢瑞音带着楼婆子离开。
回去的道上。
谢瑞音道：“这王欢欢看起来真得不同往日了。”
楼婆子沉默。
谢瑞音道：“我还记得第一回见到她，只觉得她满身的乡下佬气息，总能挑出一箩筐的不得体地方。如今，你再瞧她，反而觉得，比我还要像是贵女。举手投足都是自成一股风韵。”
楼婆子听着谢瑞音的赞叹中竟没有愤怒，也没有失落，倒像是评说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楼婆子笑了，“谢王妃若是喜欢，就跟王妃多多接触，瞧着王妃的模样，也是个大气识礼的，断然不会记过去的恩恩怨怨。”
谢瑞音道：“我不愿意多接触她。”
一回到院子里，谢瑞音就走入屋里的那处小佛堂，取了请来的一部《普门品》，燃烧了一炷香，就开始念诵起来。
楼婆子很担忧的在一旁看着。
谢瑞音诵到了晚上，中饭跟晚饭都错过了，好在愿意吃楼婆子给热的一碗白粥，几个馒头。
次日，谢瑞音又开始诵经。
午后，王爷来了一趟，瞧见谢瑞音在诵经，就离开了。
楼婆子干着急。
“瑞姐儿，你现在是王妃，难道要一辈子无二无女，招人笑话吗？”楼婆子道。
“得了儿女又如何?”谢瑞音道，“王妃如今愿意给我一份体面，他日，儿女相争，她难道还会给我一份体面？王爷怕还是得护着王妃多一些吧。”
楼婆子听谢瑞音说的沮丧，心底替她一阵难过。
谢瑞音倒是看淡了许多。
谢瑞音劝楼婆子，“我这如今的待遇，跟那个太子妃一比较，总是好上许多的。至少这王爷没有对我动手。”
谢瑞音每日便是在诵经上耗时间最多，楼婆子原以为谢瑞音这样是不成气候的，没料到谢瑞音不争不抢，反而王爷跟王妃总是不落下她，该有的一样都没有落下。
谢府陈老夫人派了下人来打听了几回，知道谢瑞音在府上日子过得清心寡欲的，特地找了楼婆子回去训斥了一顿。
楼婆子不敢把事情跟谢瑞音讲。
过了几日，陈老夫人派人过来，叫了谢瑞音回去，当面又训斥了几句。
“瑞姐儿，你往日何等聪慧的人，如今怎么也干这等糊涂事了？天天念经，难道你还能成佛菩萨了？老老实实抓住了王爷的心，你才算是有放松活命的机会，才算是给我们这些人长面子。”陈老夫人道。
谢瑞音却觉得如今诵经的日子也不错，至少在府上衣食无缺，不用跟人斗得心累。
谢瑞音没有反驳，嘴上答应了陈老夫人的要求，回府以后照旧念佛诵经度日，这本该难熬的日子变得轻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