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田被救走已经三天了。
小巧感觉着老是不放心,瞅着机会问了女儿一句,女儿什么也不说,就叫她别管了。
丑子丢了上级要他看管的要犯后亲自去了一趟公社,头头听说后就叫人把他吊起来一顿毒打,然而,就是打死也没有用了,他们知道这个胡田有门路,只得放丑子回来,并叮嘱他一定找到救走胡田的人,但是,丑子的地位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是大大地打了折扣,好用的打手有的是,一个没用的打手不招人待见,丑子没有感觉到这点,挨了打,心里也是憋屈得慌。
他回来后盘问了小巧半天,女人只说不知道,他就踹了她一脚,也就不再问了。
她以串门的名义来到了大疃家。大疃正在家里用簸箕簸高粱粒子,见她来了,就让她赶忙坐下,小巧是第一次来这里,不时地拿眼四下里地扫描,见她的房子在全村还是数得上的,一溜四间挂砖面的北房,一卧一斗,别人家的砖房是一卧三斗,她还有配房,小巧就想还是有做官的哥哥好。
大疃已经知道她帮过胡田了,也就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以前和小巧在村子里说话不多,这个邋遢女人在大疃的眼里就是一个没有用的女人,尤其还是丑子的女人,也听说过这个女人是被丑子糟蹋了后才嫁给他的,更是有些鄙视,对胡田的帮助,让大疃彻底改变了看法,真是人不可貌相,她也没有想到小巧还有这样的胆量,大疃就问:“你有事不?”
“俺没价,有,哎!没价!”小巧不知道如何说了。
大疃就和她拉家常。其实,胡田和大疃家的渊源从她的哥哥那里说起,胡田在解放前跟着大疃的哥哥做警卫员,杜康顺只是解放后当得勤务兵,所以两人并不认识,胡田跟了首长三年,就被安排到地方做了县里一个区的区长,这不,现在就做到了县委书记,如不是运动来了,在这里当一两年的书记就会提到专区做专员,前途光明,然而,有一天,被斗了一天的他在半夜就被人掏走了,下落不明,他的妻子到处找,处处是运动,抓人斗人打人遍地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女人急得够呛,胡田的同事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无奈中,她就去了一趟省里,首长已是省军区的副司令员了,对自己警卫员的失踪极为震惊,胡田在打仗时救过他一命,为此,首长就答应一定帮忙,他就层层地托熟人打听胡田的下落,最后有人告诉首长,说他在小村这一代挨斗哩,这就让大疃暗地里查找。
她那天,听小香娘无意中说郭强去了丑子家,那里还像有个人,大疃就多心了,晚上叫自个儿的儿子去打听,儿小子和丑子的女儿走的挺近,他们就把胡田救走了。
丑子的上级虽然对丑子十分地恼怒,但也猜不着是谁救走的,因为首长没有通过组织关系干预这事,只是一次私人的帮助,知道的人都是过心过肺的人员,副司令员在本地有极其深厚的人脉,战争时代的战友、下属大多都在领导岗位上,加上又是在本地拉起的队伍,参加了抗日战争,其影响深远,解放后是本县出去最大的一位干部了,在这一带提起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况把胡田救走的只是几个没有名头的老百姓,谁能想到?
胡田这几天就在大疃家养伤,还没有送走,因为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过几天,就会有人派车把他接走。大疃知道小巧来的目的,但她不能先开口让她们见一面,一是不知道她来的真正原因,二是为了胡田的安全着想。这个女人提着个篮子,上面盖着一块搌布,不知是什么东西,也不好多问,她就问小巧,你的身体还好?丑子还瞎折腾?小巧就一一作了回答,你一言我一语,问的随便,答的敷衍,因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串串门唠唠嗑。
小巧不知道如何开口说明来意,又怕大疃不承认胡田这事,那她一点法子也没有。大疃见她对聊天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完全不在唠嗑上,就问:“你有什么事就说,别和我大疃见外,俺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
“俺想见见、见胡田。”她吭哧瘪肚地把自个儿的来意终于说了出来,看着是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大疃思量着,看着她,见她态度诚恳,也知道她是个好人,为了胡田这女人挨了毒打,她实在不愿让这个女人扫兴,但她还是说:“你说的是谁?胡田?你认识!”小巧有些木纳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人家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必定这不是张扬的事情,她就支支吾吾了,最后鼓足了勇气,说道:“俺就是想见见他,俺知道你知道他在那里,都是俺男人做的孽,他是个好人!”
大疃听后笑了,最后说,也不瞒你了,便叮嘱她,千万不要说出去,丑子他们可不是善茬,小巧不住地点头,然后把篮子给大疃,便说俺给他带来了几个鸡蛋,家里没别的稀罕物了,你就做给他吃吧,他们打得他太厉害了。小巧说到这里难受的眼泪淌了出来。
大疃深受感动,就把她领到了后院,这里有一片菜地,还有一间房子,房屋不大,原来是放一些杂物的,她把小巧引了过来,推开门,见一块木板上躺着的一个男人,有人进来,这男人要坐起来,被大疃按主了,小巧走上前来,轻轻说了一句:“你还好不?”
胡田感到还有外人,就急忙坐了起来,一见是她,就要下地,小巧哪里让,就拦着,大疃也说你身体不得劲,就别按礼数了。
“你没价事吧?”小巧不善言辞,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话。。
面对这个又矮又丑的女人,胡田有说不出的感激之情,他的眼睛也潮湿了,千言万语,难以表达,好久才稳住情绪,说道:“这不好好地,多亏了你们的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尽,终身不会忘记大嫂的恩情!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小巧的脸红了,这样的话让她受不了,就说:“别这么个儿说,你没价事俺就放心了,你不怪俺就行了,是俺的那个死行子做下的,让你遭罪了!该俺向你赔不是。”
他们相互说着心里话,小巧心诚,说得也实诚,她的心里只有愧疚,没有因帮住过他而自恃。
小巧离开小屋后对大疃说,哪天他离开一定告诉俺,俺想送送,大疃就说不用了,这件事不能明大明地张扬。她也就不再言语了,看得出来她在难受,很想和胡田告告别。
第二天,小巧就到合作社买了一斤槽子糕,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又拿出几个鸡蛋,因为前边都拿了过去,这两天就攒了五个,一同放在篮子里,又提着去了大疃家。大疃见她又来了,还拿着东西,就不想再收,知道这个女人过日子难,紧巴得很,小巧见她不收,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都带出了哭腔,说俺是送给胡田补身子的。大疃就笑了,只得收下,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小巧才踏实了。临走又叮嘱大疃,说他走的时候一定知会俺一声,大疃还是没有同意。
小巧就惦记着要送送他,她是个实诚人,跟他说了要送送他,到时自个儿没去送,显得多虚。她也知道大疃说的在理,这件事没有张扬的理由,人家一准不会通知自个儿。这几天她就格外地留意村子上的动静,到街口去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时还背着个筐到村外面的路旁去砍些猪草,目的是看看有没有余外的车辆过来;始终想着自己对胡田的许诺。
她一天两头地往大疃住的那条街上走走、看看,不敢打听也不敢多问,也生怕胡田再有个好歹,自个儿担待不起,因此,只限于转悠。
这天,阴着天,云很浓。
快中午了,她听人说大疃家来了人,说是要接她去省里享几天福,小巧就知道这是来接胡田的,就慌慌张张地去了大疃家,百姓们好事,也热情,有许多的女人男人在这里出出进进,都想看看是不是做官的哥哥亲自来接姐姐了。小巧过来,没人怀疑她的动机,她只看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汽车,屋里坐着一位当兵的年轻人,说是开车的司机,她就去找大疃,大疃忙前忙后,知道她的来意,没有和她说话,怕她把事情办砸了,故意躲着。小巧见通往后面的门上着锁,后院又是长满了的红荆的篱笆墙,她过不去,也不想硬闯,更不想让大疃埋怨,和乡情们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回到家,背上筐,抱着孩子,去了村西的大道旁,她要在这里等,想在这里看着汽车的远去。
晌午歪了,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小巧想回去,因为她和孩子已经淋得精湿,但是她舍不得,就慢慢地在雨里往回走动,这时,对面有一辆汽车急速地开了过来,女人一阵地激动,抬起手,不住地打着招呼,由于车子挂着窗帘,司机又不认识她,大疃没有看到她,汽车就从她的身边驶了过去。
女人站在雨水里,不停地对着远去的汽车摆着手,脸上挂满了泪水和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