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六月二十日的戌时,还没到亥时。
崔小眠眼睁睁地看着她辛辛苦苦建起的家园化做一片火海。
“小孩,那是你家吗?你家里可还有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崔小眠像疯了一样从马车上跳下去,向着那片火海奔了过去。
这火太大了,早已有附近的居民提着水桶成群结队过来救火,里长也带了一群精壮汉子赶来了。
崔小眠要扑过去,一旁有人拉住她。
“你是这家的?你家人都跑出来了,在那边呢。”
谢天谢地,连人带狗一个没少,全都在呢,白菜怀里还紧紧抱着崔小眠的宝贝枕头。只是所有人全都狼狈不堪,白菜和肥仔的头发狗毛都被火烤焦了,李妈妈的肩膀也烧伤了,叶老太太正给她检查伤势,几个人里面,只有身上原本有伤的叶老太太毫发未伤。
“叶奶奶、李妈妈、白菜、肥仔!”
四人一狗哭成一团,原来还多亏了肥仔,那火苗子起来时,三个人正在西厢叶老太太的房里闲聊,肥仔忽然跑进来汪汪大叫,白菜照顾肥仔久了,对它的叫声都能分辨出来,这小子的声音分明是在预警!
待到三个人冲出来时,火苗子已经到了堂屋,好在叶老太太有武功,虽然有伤在身却也能跳能跑,她拽上李妈妈和白菜就要跳窗户,白菜却一定要去把小姐的枕头抱上。这么一来就耽误了时间,李妈妈和白菜、肥仔都受了伤,好在并无大碍。
救火的人越来越多。不时听到嘶心裂肺的哭喊声,有的人家一个都没能逃出来,还有的只跑出来一两个,老婆孩子都藏身火海。
附近的书院里也看到了火光,住在那里的先生和学生们也纷纷跑来救火。浣之也在里面,他带着手下的二十人一路狂奔而来,看到母亲和崔小眠这才放下心来。
叶老太太没让他们闲着。她让儿子陪她先到书院暂住,又安排几个手下送崔小眠几人去铺子里。其他人继续救火。
铺子还没打烊,小丫和大牛听说小掌柜家里着了火,连忙到后面收拾出一间屋子让她们暂时休息,明日再找地方住。
铺子里的厨师和伙计都在后面住。大牛小丫兄妹也在,被褥床榻都是现成的,有小丫在,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小丫又端来饭菜,虽然又累又饿,可三个人谁也吃不下。
家没了,什么都没了,除了枕头什么都没能带出来。
贺远送她的那件彩衣坊的衣裳没了,娘亲给她绣的那些荷包也没了。还有那盏漂亮的水晶灯,也没了。
崔小眠怔怔地落下泪来,李妈妈和白菜连忙哄她。
“小姐不哭。枕头还在呢,你快清点一下,看看都还齐全吗?”
白菜却在破口大骂:“杀千刀的放火贼,害死那么多人,肯定不得好死!”
“什么,放火?”崔小眠一直是以为谁家烧饭不小心引起的火灾。怎么竟是有人放火?
“可不是嘛,就是有人故意放火。有火把从墙头上扔进来,一股子煤油味,我们都闻到了,叶老太太带着咱们冲出去时那火烧得还不是太大,咱们都看到还有火把往里面扔呢。”
白菜越想越气,不住口地骂街,李妈妈却沉吟不语。崔小眠知道李妈妈最有心计,定是心里存着事。
“李妈妈,你在想什么?”
李妈妈抬起头,轻声道:“小姐,王爷可在京城?”
崔小眠摇头:“师父昨日走的,去给皇上办差了。”
“这就对了,这场火是冲着小姐你来的啊。”
“是我?”崔小眠也不是没往自己身上想,可她也往叶老太太身上想来着,或许这是江湖仇杀呢。李妈妈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她豁然开朗,叶老太太如今年势已高,只身一人住在这里,连个保镖都没有,如若真是江湖仇杀,一刀砍了也就是了,江湖仇杀不怕被人知道,顶多会连累自己一家人,却万万不会祸延邻居,做出个着火的假像。
但她就不同了,在外人看来,她是贺亲王的徒弟,明着杀她必要引起轩然大波,但如果连带着将周围的人一把火烧死,便神不知鬼不觉。
“小姐,你想想会是什么人要对付你?”
李妈妈在宫中几年,看多了前朝后|宫的争斗,她或非怀疑到什么也不会问崔小眠这样的话。
崔小眠抚额,沈玲伊会杀她,方才被她听到秘密的六叔父子也会杀她,就连早上被她轰走的崔绛春也有可能杀她,唉,自己也真够招人恨的。
“我也不确定是谁,但想杀我的人好像蛮多的。”
崔小眠都嫌弃自己了,这人缘怎么就这么好呢。
“无论如何,这人怕王爷,否则就不会王爷昨天刚走,今天就来对付您。”
是啊,这是明摆着的。
“小姐,咱们在府里时你就出过两次事,一次袍子里面下毒,还有一次就是公主的那次,小姐啊,苏公子带的人多,让他送你去找王爷吧,只有王爷才能保护你,你别和王爷呕气了,师徒两个哪有隔夜仇。”
崔小眠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黯淡。
“师父去边境和谈了,也是挺危险的。再说我已经另立门户,从今往后都和师父没有关系了。”
李妈妈叹口气,拍拍她的小手:“我的傻小姐,女娃娃家哪有什么另立门户,王爷心里不知多记挂着你,你喜欢的那盏灯就是王爷让阿木给你送来的,他不许妈妈告诉你。”
崔小眠的心里忽地疼了起来,像是被一根绳子勒住心尖子使劲拽着,疼得她龇牙裂嘴。
她决定不在这里住了,铺子是自己的心血,家已经烧没了,铺子如果再被烧了,那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趁着还未宵禁,她让大牛跑了趟嘉南王府,不到半个时辰,邱峦便带了十几名亲军亲自来到铺子里,接上她们三人一狗去了嘉南王在城中的那处别馆。
“小眠子,你别难过,房子烧了就烧了,改日我和那东家说一声,顶多让我父王赔他一处宅子便是,想来他也不敢要。六皇兄回来之前,你们就先住在这里。”
崔小眠点点头,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危急关头还是要靠朋友。
“小眠子,你猜出是谁干的吗?”
崔小眠摇摇头,犯罪嫌疑人太多了,一时半刻也无法确定。
“我猜八成是我那位姑妈和她的宝贝女儿,我早就说了,让你小心点儿,前不久我进宫时还听说那对母女还在怂恿太后和皇后,要把你封为公主嫁到平田去和亲。”
崔小眠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原来她不但差点成了郡主,还差点成了公主。尼玛,姐这是走了狗屎运了吧,唉,可惜哪个都没成。
沈玲伊变着花样地想害她,崔绛春今日已经找上门来找麻烦,她无意中听到六叔父子那对她早就不是秘密的秘密,他们没有抓住她,但明天后天或者不知道哪天还会来抓她,就像小时候一样,把她抓住弄到荒郊野外挖个坑埋了,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太阳下无影无踪。
崔小眠觉得很冷,冷得彻骨,又像回到了五岁之前的冬天,寒风刺骨,饿着肚子,而四财到处是咬着冷冷牙的饿狗。
贺远呢,贺远在哪里?
“邱峦,好兄弟,我不在时你要帮我看着李妈妈、白菜、肥仔,还有我的铺子,别让坏人把铺子给我烧了。”
“小眠子你放心,以后我每天都到你铺子里坐着,看看哪个胆大的敢捣乱,本世子正闲得发慌,有本事他就把我烧死。”
崔小眠从枕头里拿出三千两银票交给邱峦,又把李妈妈拉过来,对他们说道:“这些银子你们拿去抚恤那些无辜的街坊,替我给他们上炷香。”
那些街坊都很好,虽然他们只是些小商小贩,可对她们一家很友善,原本他们都应很快乐很知足地活着,可是却因为她而家破人亡。
崔小眠又从枕头里拿出三千两交给李妈妈:“这里面有一千两是给大牛和小丫的,大牛娶媳妇小丫的嫁妆都在里面,我能给他们的不多,这些应足够在京城买上两个小院子了。另外一千两是留给你和白菜的,你们帮我好好照看肥仔,处理完街坊们的事,你们就留在这里吧,连罗西塘子也暂时不要回去,李管事虽在那里,但那毕竟是王府的地方。余下的一千两你替我交给小丫,这是铺子里的后备资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
李妈妈心里有数,只是将银票收起来,并没有多问。邱峦却是一头雾水,急急问道:“小眠子,为何说得像是遗言,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想不开。”
崔小眠莞尔一笑,对邱峦道:“明日我便去找师父。”
她从枕头里把最后二千两银票拿出来余下的东西则只拿了那柄梳子和玉佩,其他的还放在枕头里,连枕头一起交给李妈妈。
“李妈妈,这是我的嫁妆,一定帮我收好,我的银子都没了,只剩下嫁妆了。“
“邱学兄,帮我照顾她们,她们少根头发,我就找你算帐。”
此时已是子时,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
明天无论是晴是阴,崔小眠都会拿上那枚腰牌去城东张记铁匠铺找一两银,她要离开京城。
一一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