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点慌,我看着疴没有说话。
疴又悠长的叹了口气。一阵风吹过来,他的脑袋晃了晃。我知道他是被风吹的在晃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是在抬头看我。
他手里面的旱烟一明一灭,就好像有一个魂魄正在吸它一样。
我哆嗦着问:“你……你到底是谁?”
以前的时候,我以为疴就是我干爷,我干爷的魂魄附身在上面。但是现在,我干爷在那边挖坟,这个疴又变成谁了?
疴没有回答我,只是发出更加沉重的叹息声,好像在责备我似得。这个声音,实在是太像干爷了。
我质问疴:“你为什么不说话?”
疴依然不回答我,而是缓缓的抬起头来。他的脸是画上去的,上面五官分明,却无法做出任何表情来,而我却在这木然的脸上,看到了焦急。
我忽然心中一震,想起来一件大事。我揉了揉太阳穴,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对疴丢下一句:“你等我,别走。”
然后我急匆匆的跑回去了。
胡大力已经把棺材盖打开了,正费力的把棺材拖出来。而我干爷就在坟坑上面监工。
胡大力见我回来了,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抱怨说:“初九,我发现你越来越坏了。借口撒尿,去了这么长时间,这里的活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不太灵,故意欺负我啊。”
我说:“没有的事,我肚子有点难受。你怎么不让干爷帮你?”
干爷朝我笑了笑:“我是魂魄,不能碰尸体,尤其是自己的尸体。”
我也笑了笑:“是吗?”
然后我悄悄绕到了干爷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没想到胡大力朝我大叫:“初九,你又搞什么鬼?又想偷懒啊。”
干爷随即转过身来看我。我知道,就是现在了,再拖下去的话,人会变成鬼,鬼会不得超生。
于是我用极快的速度把匕首抽出来了,轻轻抵在干爷心口上。
他是我干爷啊,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拿着刀对着他。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让我手脚都在打哆嗦。
胡大力急了:“初九,你疯了?”然后他朝我跑过来。
我大喝了一声:“别过来,退后。”
胡大力果然不敢过来了,他背着尸体退后。我干爷身材比较高,胡大力又背的不得法,是拽着两只胳膊背的,所以干爷的脚拖在地上。现在胡大力一退后,他就被尸体绊倒了。连人带尸滚落在坟坑里面,好巧不巧,干爷的尸体又回到棺材里了。
我看了一眼,尸体没有受损,这才松了口气。
胡大力爬起来,不依不饶的念叨:“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
我朝他喝了一声:“闭嘴。”
于是胡大力闭嘴了。
干爷看着我,皮笑肉不笑的问:“初九,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在城里认识了一个朋友,她送给我一把匕首,她说这匕首很特别,杀人的话,固然能把人杀死。杀鬼的话,鬼也会魂飞魄散。”
干爷说:“所以,你想在我身上试试?”
我说:“你是我干爷,养我这么大,这恩我几辈子都报答不完。”
干爷凄凉的说:“你把我杀了,让我魂飞魄散,那你就再也不用报恩啦。”
这话让我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我恨不得马上把匕首扔了向他认错。但是我忍住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缓缓地对干爷说:“下葬的时候,有人使坏来着,在你舌头上套了一枚铜钱,你还记得吗?”
干爷淡淡的说:“我当然记得。”
我又问:“你知道是谁吗?”
干爷说:“当时那么多人,我又怎么可能记得住?”
我说:“被铜钱套在舌尖上,魂魄说不了话,我前几次见你的时候,你都只是叹气,说不出话来。这一次怎么说话这么流利了?”
干爷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有此一问。他笑了笑:“尸首放在棺材里,肯定会烂,舌头这块肉,烂的比较早,铜钱自己掉下来了。”
我说:“照你这么说,铜钱还在尸体嘴里了?”
干爷说:“当然。”
我朝胡大力喝了一声:“大力,你帮我看看,我干爷尸体里面有没有铜钱。”
干爷大怒:“你疯了?你揭开冥纸,我的魂魄不得安生。”
我苦笑着说:“整个胡家村,谁的魂魄安生了?”
干爷的尸体躺在棺材里,脸上依然贴着黄色的冥纸。这张纸已经破损不堪了,而且由黄色变成了黑色。不过,依然在遮着他的脸。
挖坟开棺,是损阴德的事,揭开尸体脸上的黄纸,更是大不祥。很多人嫌晦气,打死也不肯干这件事,但是胡大力不一样,这家伙缺心眼,随手就把黄纸揭下来了。
然后他看着棺材里的尸首发呆,既不说话也不动手。
下面黑乎乎的,我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大声问胡大力:“怎么了?掰开嘴看看啊。”
胡大力哦了一声,他挠了挠头,然后说:“初九,咱们挖错坟了,这是村长的坟。”
话音未落,干爷转身就想跑,而我一把将他拽住了。我提着匕首就要扎过去。干爷大叫:“喂喂喂,就算我是村长,那也是你的长辈,你敢杀我?”
我的匕首停下来了,我确实不想杀他,但是我也没有放开他。
“为什么骗我?”我问村长。
村长叹了口气,一脸落寞:“你说我为什么骗你?还不是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走了没多久,村子里就变了,很多人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也是其中一个,我想了个办法,把自己的尸首葬了,入土为安嘛。虽然没人烧纸钱了,但是总比挂在房梁上好。当然了,咱们村也有那些糊涂蛋,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死了。”
村长话音未落,胡大力就一脸担忧的看着我们:“我呢?我呢?我到底死没死?”
我无奈的说:“你还活着呢。”
胡大力顿时松了口气。
村长接着说:“我知道,你这孩子肯定会回来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你干爷带走。所以我就到了大力家,打听你的行踪,打听你临走的时候办了什么事,结果这个傻小子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得费心费力的教他防着鬼。”
“今天你回来了,我突然就想啊,村子里的事情越来越不好办了,你愿意把我弄出去吗?要不然我假扮成你干爷,是不是还有点机会?”
村长说到这里,就摊了摊手:“就是这么回事,我都说了。你要是非得杀我,我也没办法,谁让你有一把刀呢?不过有句话我要提前告诉你,将来你干爷问起来了,说村长去哪了?你最好提前编出一套瞎话来,免得被他问住了。”
村长都这么说了,我哪还下得去手?只好把匕首收起来了。
我问村长:“现在村子里,谁是那东西的人。”
村长纳闷的问我:“哪东西?”
我说:“金蟾庙里的东西。”
村长恍然大悟,然后说:“谁也不是。前一阵子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东西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之后就躲在坟山不出现了。也是因为这件事,咱们村子里阴阳颠倒,很多人才知道自己早就死了,原来被他控制的人也回过神来了。”
然后他小声对我说:“不过你得防着点你族叔,他怪怪的,整天在坟山下面守着,谁知道他是不是被控制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族叔肯定和鬼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他自己的魂魄已经没有了,新的魂魄,肯定是听命于鬼囚的。
村长好奇的看着我:“你不问问你干爷在什么地方?”
我幽幽的说:“我知道我干爷在什么地方。”
随后,我带着胡大力,向刚才叹气的方向走去了。村长也低眉顺眼的跟在我们身后。
我走到那墓碑旁边,划着了一根火柴照了照,墓碑上有清晰地几个大字:胡满仓之墓。
这才是我干爷的坟墓。
我向墓碑后面看了看,疴还躺在这里,但是他手里的烟袋锅已经灭了。
我叫了一声:“干爷?”
疴没有反应。
我又叫了一声:“干爷?”
疴还是不搭理我。
胡大力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对我说:“初九,你别叫了,这是假人,你是不是认错了?”
我挠了挠头,心想:“我明明告诉干爷了,让他在这里等我,他去哪了?”
我对胡大力说:“干爷可能不在,咱们先把他的尸首挖出来吧。”
胡大力苦着脸说:“一晚上挖两个坟了。你这次可别再看错了啊。”
他抱怨归抱怨,但是干起活来真的不含糊,时间不长,我们就把坟挖开了。然后打开棺材。
干爷脸上的冥纸腐烂的更严重,一见风就变成了碎片。冥纸消失之后,我就看见下面的那张脸了。
他看起来更瘦了,因为皮肉都在萎缩。但是他的脸没有腐烂。
胡大力问我:“初九,怎么办?”
我说:“先把铜钱拿出来,让我干爷能说话。”
这活胡大力不敢干,再没脑子的人都有怕的东西。于是我跳下坟坑,轻轻捏了捏我干爷的腮帮子。
皮肉已经硬了,我只能掰开一条小缝,伸进去了两根手指。我去摸那枚铜钱。
圆的,硬的,薄的,我好像摸到了。当我要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忽然干爷的嘴闭上了,咬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