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贾兰不用学习,特意过来琏二婶婶这里,来看小不点。这小不点就是王熙凤的小闺女,虽然日后刘姥姥将给她取名巧姐,可如今大家都喊她为大姐,但贾兰又觉得怪别扭的,所以还是喜欢唤她作小不点。
小不点还在屁颠屁颠地学习走路,婶婶又忙得不可开交,只好把小不点丢给了奶娘和丫鬟们。这会儿,小不点在学习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疼得哇哇大哭。
贾兰抱着小不点,四处转悠,来到了宝二叔的住处。这边的宝玉是极无事最闲暇的。偏这一早,袭人的母亲又亲来回过贾母,接袭人家去吃年茶,晚上才得回来。
因此,宝玉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战。正在房内玩得没兴头,忽见丫头们来回说:“东府里珍大爷来请过去看戏,放花灯。”宝玉听了,便命换衣裳。
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见贾兰和小不点在这里,便全部给了他们两个,吃不完打包回去也可。宝玉又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一些与袭人了,自己回过贾母,过去看戏了。
贾兰心想,过几天府学就有开学了,难得今天可以休息,便把小不点抱回凤嫂那,自己追上宝二叔,想跟着到宁国府那边去看戏。
“看戏?珠大嫂子今天不管你学习了?”宝玉问。
贾兰答道:“不必学了,就等着开学了。”
谁想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太公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内中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闻于巷外。
弟兄子侄,互为献酬;姊妹婢妾,共相笑语。独有宝玉见那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往各处闲耍。贾兰见宝二叔二话没说起身就走了,自然也悄悄地跟着去了。
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谜行令,百般作乐,纵一时不见他们在座,只道在里边去了,也不理论。
宝玉见贾兰在后面追了上来,忙问:“你不是说想了看戏,怎么不看了?”
贾兰故意讨好宝玉,说道“这几出戏太没意思,还不如跟着宝二叔有趣得多!”
于是,俩人先是进内去和尤氏并丫头姬妾鬼混了一回,尤氏先是和宝玉聊起一些家常,又提起贾妃,庆幸没有责怪秦氏。之后,又问起贾兰怎么今儿得空过来,不用学习?贾兰亦如实答道。
接着,俩人便又出二门来,尤氏等仍料他们出来看戏,遂也不曾照管。
至于跟宝玉的小厮们,那年纪大些的,知宝玉这一来了必是晚上才散,因此偷空儿也有会赌钱的,也有往亲友家去的,或赌或饮,都私自散了,待晚上再来;那些小些的,都钻进戏房里瞧热闹儿去了。
宝玉见一个人没有,因想:“素日这里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画的很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无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他一回。”
想着,便想往那里去。可是又觉得贾兰跟着多有不便,怕他是个木头脑袋,便想让他先回家去。贾兰却料到,宝玉是想去看美人,于是拆穿道:“宝二叔也太不够意思了,藏着美人独乐乐!”宝玉只好带上贾兰。
谁知,刚到窗前,听见屋里一片喘息之声。宝玉倒唬了一跳,心想:“美人活了不成?”乃大着胆子,舐破窗纸。
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不曾活,却是茗烟按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正在得趣,故此呻吟。
宝玉禁不住,大叫“了不得”,让贾兰赶紧蒙住眼睛,自己却一脚踹进门去。将两个唬的抖衣而颤。茗烟见是宝玉,忙跪下哀求。
宝玉道:“青天白日,这是怎么说!珍大爷要知道了,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头,倒也白白净净儿的有些动人心处,在那里羞的脸红耳赤,低首无言。
宝玉跺脚道:“还不快跑!”一语提醒,那丫头飞跑去了。宝玉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不告诉人!”急的茗烟在后叫:“祖宗,这是分明告诉人了!”
贾兰在一旁乐得呵呵直笑,心里想着,真是不虚此行,竟然看到了这番热闹!
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不过十六七了。”
宝玉道:“连她的岁数也不问问,就作这个事,可见她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又问:“名字叫什么?”
茗烟笑道:“若说出名字来话长,真正新鲜奇文。她说她母亲养她的时节,做了一个梦,梦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的‘卍’字花样,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做万儿。”
宝玉听了笑道:“想必她将来有些造化。等我明儿说了给你作媳妇,好不好?”
茗烟也笑了,因问:“二爷为何不看这样的好戏?”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这会子作什么呢?”
茗烟微微笑道:“这会子没人知道,我悄悄的引二爷城外逛去,一会儿再回这里来。”说着盯着贾兰看,好像在暗中警告他,不要透露风声。
贾兰却说:“带上我吧!”
宝玉道:“不好,看仔细花子拐了去。况且他们知道了,又闹大了。不如往近些的地方去,还可就来。”
茗烟道:“就近地方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
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
茗烟听说,拉了马,三人从后门就走了。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一半里路程,转眼已到门前。
此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
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三个,唬的惊疑不定,连忙抱下宝玉来,至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
别人听见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
袭人听了,才把心放下来,说道:“你也胡闹了!可作什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还有谁跟了来了?”
这时,贾兰方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茗烟笑道:“除了他,别人都不知道。”
袭人听了,复又惊慌道:“这还了得!你们竟然把兰哥儿也带出来了,要是让大奶奶知道了,可还得了!”
“没关系的,今天不用学习,就算让我娘知道了,顶多说我几句!”贾兰笑着说道。
袭人还是不放心,说道:“倘或碰见人,或是遇见老爷,街上人挤马碰,有个失闪,这也是玩得的吗?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呢!都是茗烟调唆的,等我回去告诉嬷嬷们,一定打你个贼死。”
茗烟撅了嘴道:“爷骂着打着叫我带了来的,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要不,我们回去罢。”
花自芳忙劝道:“罢了,已经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不干净,爷怎么坐呢?”袭人的母亲也早迎出来了。
袭人拉着宝玉进去。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低了头,羞的脸上通红。花自芳母子两个恐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另摆果子,又忙倒好茶。
彼时他母兄已是忙着齐齐整整的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因笑道:“既来了,没有空回去的理,好歹尝一点儿,也是来我家一趟。”说着,捻了几个松瓤,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