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翠愤愤道：“娘，您就不生气吗？”
“生气？”万氏笑了笑，“生气有什么用呢，谁让我没给林家生出个儿子？”
林翠翠沉默。
招弟道：“儿子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信，我能比男孩差到哪里去！二叔家的俩儿子又笨又懒，哪里比得上我们勤快？”
她的表情很天真，万氏却看得哭了。
是啊，女儿和儿子到底差在哪里？
也许，就差在她们以后的孩子不能姓林。
招弟继续说道：“娘，您别怕！以后招弟不出嫁，招弟招女婿回来！我就不信，没儿子又能咋地？照样给您养老送终！”
林菀有些意外的挑起眉。
她没想到，能从招弟嘴里听到这些话。
招弟这孩子看着没心没肺，但其实心思细腻敏感，胆子也大。
她的名字和几个姐姐都不一样，招弟，完全代表了父亲的失望和对下一个孩子的期待之意。
招弟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清楚的。
所以她越发的觉得，自己将来一定要比男儿还要强。
她抱住万氏的腿，道：“娘，您要和爹和离吗？”
万氏还在为招弟之前的话而愣神，闻言怔然道：“也许吧……你没听吗，你爹早就嫌弃咱们，早就不想要咱们了。”
“如果和离的话，我是不是就不用姓林了？”招弟扬起瘦削的菜色小脸，天真的问道。
万氏楞了楞：“不姓林？那你想姓什么？”
“我想跟娘一样，姓万，我还想改名字。”说到这里，招弟的脸色有点发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林菀笑道：“你不想叫招弟了？”
“恩，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招弟有些伤感的说道，“人家一听这个名字，就会问我有没有弟弟……好烦好讨厌的。”
万氏听了有些内疚。
当初给四女儿起名字的虽然是林德益，但她这个做娘亲的也没有反对。
这时林菀问她：“那你想叫什么名字？”
“我不要叫招弟，我要叫胜男！”招弟举起一只小拳头，神情坚定，“我要做一个比男人还强的女人！”
“扑哧！”
林翠翠抱着丫丫笑出了声。
丫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瞅着二姐笑，自己也咧嘴乐。
“二姐，你笑什么嘛？”招弟哼道。
“我笑你屁大点儿的孩子，满嘴什么男人女人的，也不嫌害臊！”林翠道。
“为啥村里的男娃娃们能说，我就不能说？”招弟十分不服气。
万氏拍了拍她的脑门，嗔道：“不要胡闹，姓也是能随便乱改的？名字也不行。就算人家叫你招弟，只要你心里不在意，那就没什么。”
招弟有些失望的垂下头，闷闷的应了声。
这时院子里村长喊道：“我说静书大侄女啊，你快出来吧，你婆婆答应你和离的事情了。”
万氏心里一抖。
林菀扶住她，低声道：“娘，您可想清楚了，做出的决定，是没有后悔的余地的。”
万氏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算了，算了。”
脸上身上的伤，心里的伤，无论哪一处，她都无法当作没有发生过。
林菀也不再说什么。
她挽着万氏走出门，来到院子里。
里里外外的人，都盯着她看。有怜惜，有好奇，有厌恶，也有幸灾乐祸。
和离这种事，在小小的柳树村，毕竟还是不多见的。
万氏微微低着头，走到村长面前，道：“老爷子，还请您给做主。”
“这和离嘛……”村长的目光在林周氏和红秀的身上扫过，沉吟道，“和离得让林德益写放妻书才行的。”
林周氏立即道：“俺大儿可不识字，不会写！”
“用不着你儿子写，”村长道，“叫苗秀才来写。”
他扭头冲刘水叫道：“阿水啊，你去村东头把苗秀才喊过来，让他别忘了带纸笔。”
“哎，我这就去！”
刘水转身就跑，很快就领着苗秀才来了。
苗秀才已经四十多岁了，为人儒雅，一身的书卷气。他早年丧妻后就一直没有再娶，一个人过日子，在隔壁村的私塾里当教书先生，平时帮人写点东西赚赚润笔费。过得很是自在。
他捧着纸笔气喘吁吁的跟过来，看见站在院子里鼻青脸肿的万氏，以及挺着肚子的红秀，当即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心里有几分恻然。
“苗先生来了呀，来来来——”村长对他也很是尊敬。
人嘛，尤其是有功名的，得到全村人的尊敬都是正常的。
何况苗秀才还是私塾的先生。
苗秀才擦擦额头溢出的汗珠，走过去，道：“村长啊，这和离书，我也没写过啊。”
“你都不会写，那咱们就更没法子了。”村长笑道，“你就大概写清楚就行了，又不是要你去考举人，是不是？”
苗秀才笑笑：“那行，我试试。”
林菀道：“先生到屋里坐下慢慢写。”
苗秀才听见这沉静温柔的声线，不由得抬头朝她看去，见是林家那个长的颇为姣美的三丫头，就点点头，“行，到屋里写。”
林菀把饭桌擦干净，搬了张凳子，又在桌上垫了块干净的棉布，才笑道：“先生，请写吧。”
苗秀才见她如此殷勤，也就温和的笑道：“麻烦三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
林菀殷勤的给他磨墨，打量着苗秀才，不知怎么就觉得他跟万氏十分的般配。
苗秀才虽说书生气浓了点，但为人温和斯文，年纪相貌和万氏都很相称，加上万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想来也不缺共同语言。
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和离了的女人，简直天赐良缘嘛。
林菀盯着苗秀才的眼神，就跟盯着亲后爹似的。
弄得苗秀才都胆战心惊的，生怕自己写的不好。
但事实上，他写得很少，很华丽。甚至华丽的过了头。
待他写完，没等墨迹干一些，林菀就拿起来看了一遍。
一篇放妻书，他写的是洋洋洒洒，词句华丽。
林菀看的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