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日,两个身影出现在布满灰尘的旧木门前。
未敲门,咔,门自动向外撑开,随着光线流进房内,一张破旧八仙桌,四条缺角裂痕斑斑的长条椅,还有一只冒着热气的火炉,便是正厅的全部摆设。
这两人前后脚走进面馆,偏屋里传出响动,穿着破长袍的中年男子,拄着拐,一步步走来。
拄拐男人一开口,沧桑的味道扑面而来,“连儿,言儿,你们怎么来了?”
身为韶国七玉渡者的黄连取下雷击红木剑,解下腰间的七枚青玉,他半膝而跪,请礼回道:“请师傅出山”。
一旁,有着韶国四俊幼麟之称的何以言,也学着黄连一般,跪着地,求道:“请吴叔出山!”
拄拐男人眉头一皱,脸上的皱纹陷得更深,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何以言从怀中掏出一副金字皇榜,奉在了桌上,拄拐男人接过一瞧,直摇了摇头。
“吴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吴用了,现在的我,百无一用,你们走吧”。
黄连身子前倾,想要站起身来,再劝一次,但被何以言拦了下来。
“吴叔,事态紧急,迫不得已今日打扰,您也知道一只千年龙猿的兽魂,实力有多强,韶国已有七十多郡遭此横祸,话已至此,吴叔可要好好斟酌”。
吴用摇了摇头,这时正屋之中,走出了位雍容华贵的病恹妇人,苍白的面容,看不出一丝血气,“吴用,你去吧,不必念我”,她只短短说了这几字,走了几步,突然嘴里喷血,昏了过去。
吴用赶忙甩开拐,拖着瘸腿,抱起妇人,回了里屋。
“走吧,我帮不了你们”。
黄连叹了口气,转身对着何以言说道:“小苦,走吧,让师傅一个人静静”。
何以言看着那副忧郁的眼神,不知该做些什么,他拿起那串青玉帮这个男人系在了腰间,有些话,他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心里想着,却不能说。
黄连背好雷击红木剑,突然牵过幼麟的手,道:“如果我回不来......”,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木讷的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黑云压城,黄连没有带何以言上路,他一个人顶着风雨,不知去向何方。
自入西都以来,古逸臣一天比一天消瘦,有时运气好,三五日能逮到几只耗子,痛快地吃上一顿,但更多时候只能是就着冷风,瑟瑟发抖。
越往西去,人丁渐渐兴旺起来,古逸臣走了有半月,来到了一处面馆外。
一路上,能当的东西差不多都当了,剑跟酒壶是命根子,不能动,古逸臣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身上若说有什么能换几个铜板的物件,就只剩下了脸上这副青铜半遮面具。
古逸臣打着试一试的念头,缓缓敲开了木门。
这时,里面走出一位二十出头的美少年,目瞳清荧,端秀有文,一双冰蓝色的长发在腰间闪闪泛光,他提着一盏酒壶,斜靠在站台沿儿,慵懒地揉了揉眼睛。
“今天打烊,下个月再来吧”,美少年随意敷衍着。
古逸臣饿的实在走不动道了,他嘴里求道:“不管什么,有口吃的就行”。
正屋里传出了一阵慈祥的声音,“言儿,不可无礼,给这位客人煮碗面”。
何以言伸了个懒腰,极不情愿地放下酒壶,取下火炉上的烧壶,支上了一架鸳鸯锅,左锅热清水,右锅冰黄水。
回到里屋,何以言取了一小把擀面,一股脑的全下进了清水中,随着水开,滚了四五翻,何以言捞出热面,过了遍黄水,盛到瓷碗里,面上撒了把细葱花,浇了半勺酱油,烫了一勺热猪油,最后淋了几滴芝麻香油。
古逸臣抖索着那筷子一搅,沁人心脾的香味贪婪地被他狠狠吸进鼻腔中,还没吃,口水流了一地。
半盏茶的功夫,古逸臣陆续吃了十碗,撑得肚皮圆圆。
“给钱吧”,何以言靠着站台儿道。
古逸臣面露难色,他解下脸上的青铜半遮面具,小声问道:“拿这抵,行不行?”
何以言笑着,眼眯成了一条缝,嘿嘿道:“不行!”
古逸臣赖皮道:“没钱了,卖身卖艺,你想要哪个?”
何以言端着手臂,上下打量着,不屑道:“能让小爷动心的,普天下只有一人,你算老几”。
古逸臣咽了口唾沫,头皮发麻。
虽说有些不地道,古逸臣还是打算一抹嘴溜走,老白生前说过的话真对,有钱讲仁义,没钱谈交情,两者都没有,趁早溜大吉。
也许是瞧出了古逸臣心里的猫腻,何以言守到了门外,两手撑着门,只留胯下一路。
僵持间,小酒馆位响起了战马嘶鸣声,一只雷纹白驹从天而降,一男一女,走到了门外。
男的岁数在二十五六上下,一身亮银袍,脚踩登云靴,手持龙吟枪,光岳气分,骨爽气俊,英气逼人。他开口问道:“幼麟,你在干什么?”
何以言回道:“张羽大哥,这小子吃白食,不给钱”。
一旁的冷傲女人松开手中的红云九耀弓,笑道:“小苦,不就是几个钱嘛,我给你”,说着,她随手扔给何以言一串价值十金的紫玉壁。
何以言瞧都没瞧,一脚将这玉璧踩得粉碎,他冷哼道:“小苦也是你叫的?”
“你......”,冷傲女人脸涨得通红,张羽安抚她道:“云芝,你别恼,幼麟就是这个脾气”。
张羽手一放,龙吟枪陷地一掌,他拍了拍何以言的肩膀,道:“幼麟,别闹了,我今日有要事要见吴叔,你快些让开,别误了事”。
何以言脚一旋,长袍如展开的浮萍,冰蓝色的长发挥洒出一股竹子的清香,他抱着手臂说道:“吴叔不在,去东城送魂去了,得等上两三日,他才能回来”。
张羽应了一声,随后脸色有些犹豫,他张口顿了几下,最后问道:“吴婶还好嘛?”
何以言叹息道:“还是那个样子,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免得以后.....”,他欲言又止,没再说下去。
张羽眉头一皱,牵过楚云芝的手,准备入屋。
看到屋里的那人后,楚云芝叫道:“是你!”
四目相对的刹那,古逸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羽目光扫过古逸臣时,英气十足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起伏。
楚云芝摇了摇头,对于古逸臣,她连一句嘲弄都懒得讲,只是跟着张羽进屋时,冷哼了一声。
古逸臣一咬牙,走到何以言面前问道:“我没钱给你,要我怎样抵债,你直说吧!”
何以言眯着眼,挠了挠冰蓝色的长发,笑道:“给我当牛做马一个月,如何?”
古逸臣倒吸了口凉气,这小魔头怕是要玩死自己啊!还是跑吧,古逸臣心想道。
迟疑间,正屋里传来一阵怒骂声,“滚,你给我滚!”。
转眼间,张羽与楚云芝脸色黯淡地走出了屋。
张羽留了下来,分别时,他紧紧搂着楚云芝,半天说不出话。
“呦呦呦,干嘛呢,想亲热回家去,大庭广众的,气人是吧!”,何以言怪声道。
楚云芝知张羽心里苦,身为妻子,她却帮不了他,这种滋味,真好比把心放进油锅,滚着,里焦外糊。
雷纹白驹展翼而飞,载着楚云芝消失在了云间。
何以言撞了下张羽的肩膀,道:“好了,人都走远了,还看个球啊!”
说完,何以言又指着古逸臣指使道:“给羽大哥泡杯茶来”。
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得低头,古逸臣能觉得出,眼前那个英气之人道行不低。眼瞟了下橱柜,古逸臣摸了茶罐,沏了一杯香茶,奉到了张羽手中。
香气袅袅,茶起着小小的波纹,张羽抿了一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古逸臣回道:“姓古,名逸臣,字安岳”。
张羽低头沉思了片刻,看着茶,波澜不断。
随后,张羽道:“我叫张羽,无字无号”。
韶国的风俗,人出生后一般要取一个名,一个字,日后交流时,族人称名,外人称字,等到名显江湖庙堂时,又会多出一号。比如何以言,字苦,号幼麟。
正屋里又传出了咳嗽声,张羽下意识地起身方欲进去,踏出半步,脚又向后退了一步,闭上眼,眉头紧凝。
何以言摇头道:“羽哥,何苦呢?”
张羽端着茶,蹲在面馆外的石磨上,看着夕阳落下,余晖照在他的脸上,红里透白,苍白的白。
一天过去了,有外人在,古逸臣不好修炼,只是一大早,提着剑,东一式,西一式,没章法的练起来。
“青霜雪麟决,可惜没有蛟族心法,不然你小子可就要轰动北域了”,面馆外,古逸臣正练得起劲,张羽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古逸臣一听,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自己这般练起,竟被他一眼识破,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古逸臣不免担心到,万一他起了歹心,自己岂不就难逃一劫了嘛。
血槽青光涌动,古逸臣的左瞳中隐隐流动起一条紫纹。
张羽笑着走来,一手搭在古逸臣的肩上,瞬间,古逸臣只觉玄关聚起的气立刻散了出去,如此诡异的手段,别说见了,听到没听过,可这一幕,却生生摆在了他的面前,叫他不得不信。
张羽轻拍了三下,道:“衣服上有点土,我帮你扫扫”。
三股亲切的气涌入古逸臣的体内,顺着经络,聚到玄关,凝出一团三纹勾玉灵像。
“庙堂风大,江湖水深,是蛟是龙,得看能不能经得住风浪,你有你的造化,我也有我的独木桥,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我不阻你,你最好也别挡我”,张羽赠言离开,上山砍柴。
古逸臣试着再一次气聚玄关,却没想元气一碰到勾玉,三纹立即旋动,像是一口旋涡,将元气源源不断吸了进去,隐隐地,古逸臣耳边似乎听到了蛟龙声。
不过当元气全部吸入后,勾玉三纹开始反转起来,下一刻,从勾玉里流出了一股格外炽热奔腾的元气,聚在玄关躁动着,险些撑破他的腹部。
以古逸臣现如今的天冲魄,驾驭不了这股元气,只得先散气归经络,等到异样消失,他不禁心里嘀咕,这个张羽到底是友是敌?
古逸臣打算住下来,好好探查一番,因为他有种直觉,西都中的蛟龙之气,很可能就与这个神秘男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