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砍柴未归,何以言尚在房里呼呼大睡,古逸臣开的门。
古逸臣招呼着:“大叔,您来碗面?”
不曾想,吴用突然伸出沟壑蜿蜒的手指,疾如风,嗖嗖连点了古逸臣的几处穴位,顿时,古逸臣定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
大眼瞪小眼,古逸臣愣着神。
吴用三指一弹,古逸臣就被扔了出去,“快说,这副尸身,你是从何盗来?”
古逸臣支支吾吾装傻道:“大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拐杖一划,地上出现了一个红色光圈,边上冒着白色鬼气,里面有一滩黄水。
古逸臣身子不能动,只能使劲将眼睛瞟向水中,他清楚地看见,那水中的倒影,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三十多岁,消瘦,颇有些书生气的男人。
难道这就是自己真正的样子?古逸臣一时间还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声音?”,屋里传出了咳嗽声,病恹妇人扶着门板,走了出来,当看到古逸臣那双剑眉星目时,她险些激动地昏厥过去。
“崇义,是你吗?”,她捂着脸,痛苦地摔倒了地上,抽泣起来。
吴用摇了摇头,道:“李将军不会回来了”。
病恹妇人从地上爬到古逸臣身边,睁着浑浊的眼,仔细地看着,忽然疯癫地大笑起来,一把搂过古逸臣,道:“长生,你回来了,回来了......”
吴用没有开口,待病恹妇人折腾累了,睡下去后,他解开古逸臣的穴道,道:“我不知道你夺舍这副肉身有什么目的,但你总归欠李家一条人命,是债,就得还!”
古逸臣虽然不晓得这人要做什么,但心里怕得很,尤其是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居然使自己体内的玄关,闭上了!
吴用那鹰隼般犀利的目光不断刮擦着自己的脸,这种威慑,甚至比黄蛮子手撕千人的场面,更加可怕,那双深邃的眼,像是无底的深渊,一直关注着,等待着......
天大白后,张羽背柴而归,在见到吴用,聊了半晌后,不知带着什么东西,离开了西都。
日上三竿,何以言打着哈欠披着件薄薄的小褂,从房里走出。
“那什么什么臣的,给小爷打盆水来”。
这一家子都格老子的不正常,古逸臣边拎着水,边心里嘀咕道。
何以言将冰蓝色的长发放进水中,刷的一下,蓝辉莹莹,像是一川流动的萤火虫,暖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竟勾勒出一幅梦幻交织的《幼麟湿发图》。
何以言一脚提醒了古逸臣,“看什么看,滚一边凉快去!”
格老子的,格老子。
古逸臣走开时,一转身,吴用那双鹰隼的目光直地刺进他的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这半个月,古逸臣的滋味很不好受,小魔头折腾他,老魔头盯着他,还有那个疯婆子,老是长生长生的喊着,叫的瘆人。
好几次,古逸臣都想叫小白出来想想对策,但每次小白都躲在古塔里,不敢出头。古逸臣不是没逃过,可那老魔头简直神了,每次都提前守在路口等自己,真是活见鬼了。
日子一天天耗着,这一天,面馆里又出现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个四五十岁儒士打扮的中年男人,中气十足,满头白发,此人刚要进门时,吴用立即给古逸臣戴上了那副青铜半遮面具,并让他与何以言躲进了偏屋里,不许弄出动静。
吴用拄着拐,沏了一杯极苦的茶,奉给那人,道:“首辅大人今日来我这寒舍,是吃面,还是吃茶”。
权倾朝野,名震北域,有着毒儒之称的岳子岩,笑道:“吃茶吧,人在草木间,贪这逍遥二字”。
接过茶,岳子岩品了一口,皱眉道:“这茶何名,为何如此之苦”
吴用摇了摇头,道:“民生疾苦”。
岳子岩颤着胡子一乐,一饮而尽,道:“腹中有苦,清香绕口”。
吴用笑道:“毒也是你,儒也是你,十几年了,还是看不清你”。
两个人坐在门槛上,闲唠着嗑,极像一对乡间老汉,谈论收成。
“出山吧,小辈们扛不住,还得我们这群老不死的继续在浪头上,往上提一提”。
“你提了十八年又当如何,主少国疑,政腐民愚,党朋军异,你我本就不是韶国人,为何还要走下去?”。
岳子岩指着空空如也的茶碗,道:“既知茶苦,何必一问”。
吴用叹了口气,道:“帮你,愧对活着的人”。
岳子岩将茶碗倒扣在地上,道:“这碗下有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北域战乱千年,一统是大势所趋,自西楚衰败,韶燕双损,赵国崛起,百万铁骑冲来,你觉得这碗下的东西还能藏的住嘛?”
吴用没再开口,只是瘸着腿,回了里屋,“半月后,江湖再见”。
岳子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拿起茶碗,揣进兜里。
里屋内,传来一阵不客气的声音,“人走,碗留下”。
岳子岩老脸一红,拿茶碗盛了满满一碗水,咕嘟咕嘟,一直把所有的茶味都喝没后,又盛了一碗,喝下,临走时偷偷顺了面馆几捆擀面,才心满意足地匆匆离开了西都。
病恹妇人咳得越来越重,每日差不多要咳出小半碗浓血,到了第三日,她面容枯槁,血气虚弱到了极点。
床前,吴用守住一盏青铜油灯,挑了又挑,火苗稍旺了些。
“吴用,这些年苦了你了”,病恹妇人摸着两副面具,一副青花纹,一副青蔓纹,她的目光始终在这花蔓之间交错,踌躇,等待。
火苗中生出朵极小的紫花,吴用指头一挑,火紫花落到了病恹妇人的头顶上。
花开,人谢。
“郡主,吴用此生不苦”。
青铜灯灭,吴用取下面具,蓦然回首,长呼了口气。
将妇人火化后,吴用收拾好了行囊,留下了一封信,便独身拄着拐,离开了西都。
待他走后,何以言按照信中说约,决定先到长安城,再等待他们归来。古逸臣没的选择,玄关已封,兜里又没有盘缠,只能跟着何以言往前走。
夜晚,两人来到了一间客栈外。
“听说了没,武安君叶一秋元帅马上要成亲了,不过你猜娶得是哪家的美娇娘,我保证说出来吓你一大跳”。
茶铺中几个贩卖蛮兽晶核的猎者围在一起就着几盘花生米,喝着小酒入神的听着皇都熟人讲的那些江湖韵事。
其中的一人不耐烦的催道:“老铁别买关子,快说快说”。
老铁狡猾的笑着,道:“想知道也可以,嘿嘿,那咱刚才的价可是要再降降了”。
猎者们愤愤道:“去你大爷的,你以为这蛮兽晶核这么好弄吗,老子可是去拼命,谁他妈的跟你们铁匠一样,白天折腾铁疙瘩,晚上倒腾老娘们,说好的一千银币,少一个都不行!你要是不讲,干脆拉倒,老子可不想花大钱就听个响”。
见猎者生气,老铁赶忙说道:“哥几个别生气呀,这世道这么乱,谁不想多捞几个钱呀,我白讲,我白讲还不成吗”。
“说起来这桩亲事也算门当户对,咱叶帅娶得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小梁王的二姐,上官倪”。
猎者们一听,倒吸了口凉气,梁王府三姐妹,虽然个个美若天仙,可出了名的刁钻古怪,嗜好非凡。尤其是这二姐上官倪,最喜雪月嗅煚狐,炎夏泡煚狐,甚至睡觉都得搂着小煚狐一起。
伴着夜幕降临,老铁又是狠狠的忽悠一番,最终以九百银币的价格收走了猎者们手中的蛮兽晶核。酒壶空了,老铁一高兴,又取了一枚铜币烫了几壶清酒,几个人就这么大喝起来,继续听着老铁讲的那些皇都的风流韵事。
回到房里,何以言点了几盘小菜,吩咐古逸臣去取,等两人吃起来,古逸臣问道:“幼麟,叶一秋名头很响嘛?”
何以言嚼着糖醋鱼,笑道:“叶家三代皆入武榜前百,你说响不响”。
武榜不像胭脂榜一年一评,而是十年一评,十八年前上上届武榜,夜秦老剑尊以一剑斩下天上九星,排在武榜首位,再往下,叶一秋之父叶三思,以三剑截黄海,排在第二。
叶家世代忠心蜀国,十一年前,蜀国巫蛊之乱,蜀皇一怒之下诛杀万人,牵连百族,其中就包括叶家,蜀皇下令赐叶一秋之母董氏三尺白绫自尽,其父叶三思不服,连书上奏,未果,反被连降三级,革职待用。
董氏不忍牵连叶家,最终悬梁自尽。叶三思自知愧对夫人,在把年幼的叶一秋送到老丈人董老太师手中后,他独身闯入蜀国皇城,逼蜀皇退位给太子,蜀皇忌惮叶三思的武功,表面上同意,在将叶三思诱骗到噬牙狱后,立刻翻脸,动用十万精兵轰杀叶三思。
然而,未等动手,叶三思飞剑十里,斩下蜀皇的人头后,头撞巨闸而亡。
新皇登基后,诛杀叶家十族。
三年前,叶一秋亲率领五万无当飞军攻蜀,国灭,叶一秋屠东郡蜀皇族一万户,只留猪狗。
由此,叶一秋,号人屠。
古逸臣闻了口梅子酒后,醺醺笑道:“武榜十九,还是好好练我的剑吧”。
一连赶了几天路,饱饱地吃完饭后,困意便慢慢爬上眼皮。
何以言打着哈欠,解开冰蓝色长发里的桃木发簪,一脚踹醒床上的古逸臣,道:“我睡床,你睡地上”。
古逸臣摇了摇头,极不情愿道:“床这么大,你矫情个什么?”
何以言笑道:“男男授受不亲,得避嫌”。
古逸臣道:“没事,我不在乎”。
何以言脸一阴,道:“我在乎!”
夜里,古逸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好歹给个被子呀。
床上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