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岩与宫泽忍成见了面,各自坐了,未多讲半句话,北岩直接说道:“时间已经确定,就在22日晚上的九点登船。”
“这么快?”
“本来听说晚几天才走,这行程是突然改的,应该与轮船公司暂停运营的通知有关。”北岩说,“我乘的这船是专门供政府官员、富商巨贾、名门望族乘坐,随带家属都是常有的事,他们一家人正好可以与我一起离开,庄笙桃泽小妹妹都与我说好了,樱雪这里没问题吧?”
“有点问题,黑川式部来了,目前不让
她踏出情报处的大门半步。”宫泽忍成笑说,“不过没问题,我会解决。”
北岩正想说话,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响,两人都皱眉不语,这脚步声越来越大,一个人靠得越来越近,宫泽忍成和北岩都敛声屏气,死死地盯住这门。
“北岩先生,不好了!”一人推门说。
“怎么了?”北岩问。
“有人跟踪……”这人脸色煞白,站着呼呼喘气。
“跟踪?”北岩站起身,说“眼看我就要赴任,有人还想在我身上作文章。”
宫泽忍成细想想,忖度道:“北岩,你别多虑。”又问这人:“你们看清楚了?”
“真真切切,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之前没有在意,刚才我们正上前去询问他,他趁着人多跑了,就不知所踪,北岩先生,还是赶快离开这里!”
“他长什么样子?”宫泽忍成忙问。
“身材粗壮,高高的颧骨,脸庞宽阔。总穿一身黑衣,有时戴一顶黑帽。”
“我知道他,”宫泽忍成说,“他是老师的学生,算是我的师弟,北岩,你不用担心,老师对我疑心,想是他派来跟跟踪我,无论怎么样,这对我们都不利,你我还是赶快离开这里。”
“好,一定记得22日晚上,不容有失啊。”北岩谆谆嘱咐道。
“知道,你先走。”
北岩随即离开,宫泽忍成想:“我比矢野佐后离开情报处几个小时,他不可能是跟踪我,况且这十几天我没见他一点儿影子,我不会连他跟着我都丝毫未察觉,老师也不会对我不信任到如此地步,矢野佐一定另有目的,目标应该就是北岩,这样看来,小纯田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樱雪一家,这就能说通为什么黑川式部一见小纯田郎后立刻禁止樱雪外出,小纯田郎一定将她家的底都摸清了。”
宫泽忍成边想着也离开这里回情报处。
某处,华兴会临时会议。
程兴沉痛地说:“各位同志,小蝶同志作为情报组派往五道口日本情报处的卧底,自从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极其重要的情报后,只见过一面,而后两天里,她没有再与我们取得联系,很可能……遇害了。”
沉默半响,程兴见李承启面无血色,眼睛半闭半睁,魂魄像丟失了般,一愣一愣的,喃喃道:“斗争总有牺牲……前线战士浴血奋战,我们不能总这样丧魂落魄的,我们还有使命,承启同志。”
“她只是一个翻译,我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截取这么重要的情报,但我知道她做这件事时,一定想到了后果,一定知道她将自己置于生死边缘……而我却没想到,我应该想到,我不该让她回去……”李承启红着眼,哽咽不止,“为什么……她救了我,她就要替我死啊……”
程兴深知李承启的性情,情到浓处难自抑,因此也随他去了,嘱咐说:“小蝶同志遇害,是整个组织不可弥补的损失,因此日后行事必须更加谨慎,考虑事情需得更加周到——”
“组长!”突然一放哨的人跑到门口,说,“有人过来!”
“散!”程兴脱口而出。
当下所有人四散而去,李承启撤离时路过一处曾见樱雪的房子,想着以后再不能见到她,心如刀绞。
宫泽忍成一路回来,急匆匆的,稍走得快了些,就感到不适。
樱雪木讷地坐在椅子上,见宫泽忍成回来了,脸色却不好,还出着细汗,就立刻倒一杯热水递给他,又接过他的外套,忧虑道:“走走路都这样子,你以后怎么办?”
宫泽忍成心里忽冷忽热,自想:“没有以后了,不过还有几天,也足够了。”
“我跑了一段,”宫泽忍成坐下,说,“还没那么严重,这两三年我都这样子过来的,冬天空气冷,只要外出就刺激心肺,是常见的。”
樱雪听他这样说才放心一点,忧心忡忡地问:“见到北岩了?”
“见到了,22日晚九点他就出发。”宫泽忍成抬头望着她。
“呵,今天已经十九了,”樱雪苦笑,看着窗外,说,“而且天快黑了,今天已经过去了。”
“别这样想,现在最不应该的就是说丧气话,我们最近每天都是深夜才回去睡觉,这样看来,今天还有五六个时辰才算过去呢。”
“不愧是师哥,佩服你。”樱雪苦笑说。
两人沉默了一阵,樱雪说忽:“我刚才乱想的时候,想到一件事情,你说北岩既然能带我们离开,那……我想——”
“你住嘴吧,能这样想你也太不知事了,北岩能帮你们兄妹三人,已经完全尽了朋友之谊,你这个要求不仅过分,而且是妄想。”宫泽忍成决绝地说。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教训我?”樱雪感觉受到了委屈似的。
“难道是我嘴快?你说说看,如果我猜错了就道歉。”
“我不说了。”樱雪转身,没让宫泽忍成看见自己愧得脸绯红。
“也不是我教训你,”宫泽忍成说,“你现在自己什么处境,还管别人?华兴会一个那么大的组织,难道少了你一个他们就不行了?你没来的时候,人家已经在这里活动数月,你以为他们怎么过来的,你也该先想想自己怎么脱身才是。”
“我想过,我想当面跟老师对证,让他消除对我的顾虑。”
“什么意思?”
樱雪回过身,放低声音说。“老师虽然怀疑我,却只禁止我出门,我想他一定没有证据,只要是这样,我总能想到方法让他消除疑虑,重新相信我。”
“你怎样证明呢?”
“还不知道,我与其让我去作徒劳的证明,还不如让他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消除他的顾虑。”
“是,将主动权交给他,他从潜意识里便会倾向于相信你一分,而如果你再按照他的意志行事,他几乎可以打消顾虑,但是,当你处于被动,你就没法回头了,也没有选择,他让你干什么,你要毫不犹豫地去做,你能做到吗?”
樱雪抿着嘴不说话,她也不知道了。
宫泽忍成笑道:“我说你太扭扭捏捏,这会儿也不叫你去干什么,只问你能不能做到,你连句快话都没有,倘若我是他,最简单的,只要去杀了顾文昌和小五,就相信你不是他的同党,就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你杀不杀?”
樱雪语噎,这时有人来报:“川岛樱雪,黑川处长办公室等你去。”
樱雪宫泽忍成互视一眼,宫泽忍成预感强烈,暗想自己刚说完,这事难道就会发生了?
“我立刻去。”樱雪说,又转眼看宫泽忍成,问:“难道真是你说的这样吗?”
宫泽忍成摇头,樱雪自行去了,黑川式部说:“顾文昌打伤一名牢房看守,试图逃命,留着他恐生变数,现决定临时处死!”
樱雪怔了怔,心猛然跳动着,黑川式部阴郁地问:“你怎么了?”
“没有,只是……好不容易抓到的,杀了他岂不是一无所获。”
“他不是胡言乱语,就是一句话不说,留着他也有什么用?我已命人将他押往审讯室前的空场地上,这里本来就是临时处决场地,就在那里处决他,你来行刑。”
“我?”樱雪停下脚步。
“特意为你准备的真人靶,”黑川式部冷笑道,“我不知处决了多少个这样的人,多杀一个对我无益,而对于你,多杀一个,你就克服一分恐惧。”
“这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要选我?”
“我当然可以命其他人执刑,但我选了你,你有什么不满吗?”黑川式部直视樱雪的眼睛,问:“你是恐惧,还是在逃避什么?”
“我没有,我去就是了。”樱雪冷淡地回答道。
樱雪步入刑场,往左望,五十米外有两座木十字架桩,顾文昌被绑在十字架上。樱雪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竟然是自己第一次打靶时使用的人形靶。这样想着,她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走至还有还有十几米处,他们停下来,一个人将一杆长枪送到黑川式部手上,黑川式部将它又递给樱雪,樱雪提枪上前几步。顾文昌忽抬起头,看见不知所措的樱雪停在自己面前,他扬起嘴角,似笑非笑。
“老师,我认识他,能让我去说句几话吗,或许他会回心转意。”
“可以。”
樱雪放下长枪,徐徐走去,到他身前,看清顾文昌丝毫不惧的神情,平静似水的眼神,樱雪也平复许多,她低声问:“李承启说,你们决定追随这份事业的时候,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真的是这样吗?”
“是啊。”顾文昌笑道,他的笑是种很释然的笑。
“你们都不怕死吗?”
“怕,但有的时候不能选择生。”
樱雪低下头,沉寂半晌,再抬头时眼角已有泪光,颤声说:“他们叫我杀你……才…才会相信我。”
“如果我的死时还能有助于你,我很满足了。”顾文昌的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
樱雪吸一口气,泪眼朦胧地转身。
“你叫什么名字?”
樱雪愣了愣,说:“庄蝶。”
顾文昌想着,喃喃细语:“取自古语‘庄生晓梦迷蝴蝶’,这名字和你真般配,传说尘缘未了的人死后也会化做蝴蝶,跟随他念念不忘的人,如果我死后,你能见到一只蝴蝶,那就是我了。”
樱雪不解其意,只觉得这一段话是为诀别,却使人更伤心。
“好了,我准备好了。”顾文昌脸上的平静显示出他毫无畏惧的心理。
樱雪走出十米外,拾起枪,上膛,她似乎看见了顾文昌跃动的心脏,只要朝那地方开一枪,就像当初自己击打人形靶上的红**域一样,如同只在上面留下一个洞,不会流血,他也不会痛苦。她瞄准预估的位置,却止不住地咬唇、眨眼,直到汗水流进眼睛里,她看见远处有几个顾文昌,那些虚影摇摇晃晃,她分不清,于是伸出一只手抹过双眼,擦干汗珠。
“开枪!”黑川式部大喊。
“砰——”
樱雪扣动扳机,当子弹出膛那一瞬间,她闭上了眼,脑海里全是顾文昌的死状,一声枪响声以后,周围显得特别安静,她丢了枪,即刻转过身,挪步走到黑川式部身边,冷冷地说:“老师,我已经杀了他。”
“你可以回去了。”黑川式部说。
樱雪木讷地走在走廊上,宫泽忍成听见一声枪响,料到所发生的事,忙起身出门,刚跑几步,见樱雪缓缓地朝自己走过来了。
“我杀了他……”她的声音低沉而颤抖。
宫泽忍成看到樱雪眼中的凄凉与绝望,一把搂过她,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你没有错,即使你不杀他,老师也不会放过他。”
樱雪哭得乱颤,这次是她在被自愿的情况下杀人,她心都碎了。
黑川式部走近顾文昌身旁,还听见微弱的呼吸声,又看了眼伤口,对身边的人说:“带去医治。”
“处长,什么意思?”这人惊奇地问。
“这人还不能死,”黑川式部说,“所以我对这枪进行了处理,川岛樱雪虽瞄准他的心脏,而子弹却打在了他锁骨旁,因此他昏迷了,并没有死。”
这人听了赶紧令人解绑,送至医院。
黑川式部忍不住想:“这能说明什么呢?是你的心真变冷了,还是心越来越热,心思越来越复杂?”
他仍不能相信樱雪,因为他不会怀疑自己的感觉。
由于小田纯郎任务已经完成,黑川式部心想自己最得力的两个学生如今竟然都成为了自己的怀疑对象,现如今没有心腹可用,于是命小田纯郎回特务处调一个也是自己栽培出来的学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