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零三个月后,现今1918年四月
在这一年零三个月中,允芸主要做了四件事:一,在京都女子师范继续学习;二,陪伴李元樱走过了生产期和产后期,与表哥一家把小孩儿抚养到如今的一年零两个月大了;三,试图摆脱与陈润东晦涩的,捉摸不透的关系;四,定时与在上海的庄云铖和小蝶通信。规律而充实的生活让她没有什么烦恼,于是陈润东惊起的一点儿波澜就很容易触及到她敏感脆弱的少女心,使她变得疑神疑鬼,不踏实,没安全感。
这些日子,除了允芸忙自己的事,陈润东也回过两次湖南,一次因为他母亲来省城看病,一次因为他母亲去世,加之他平日好像有百事一样忙,因此虽足足有一年多,两人见面的时间却不多,见了面也只是寒暄,允芸终究不了解陈润东,她没有真正理解他的理想和信仰,因此对陈润东种种“不热情,不主动”的行为,她理解成冷漠和不在乎,那种对他的崇拜也随着陈润东只顾忙自己的事而消散,但允芸仍喜欢着他,只是这种喜欢从最开始的单纯和平平淡变成了占有欲支配下形成的复杂、浓烈的情感,她决定了,要么去表白从而拥有他;要么决裂,从此不相往来。这不能怪她,因为从认识陈润东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一年半了,允芸感觉自己一直在单相思,她的数次试探也以失败告终,她很苦闷,也有点恨陈润东对自己“冷淡”的态度,所以,在对他的喜欢大于恨时,她要去结束这段不清不白关系,不成功,便成仁!
陈润东在北京大学图书馆起先打扫卫生,后来当了个管理员,在这些日子里,他见到了许多名人,胡适,李大钊,陈独秀……他听到许多名人的讲学,读了许多书,思考了许多东西,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对他的冲击使他头脑里爆发出了新的观念,这让他沉溺在更深的思考和欣喜之中,因此在这段关键时期,他忽略了允芸,但他自己不知道,在冥冥中把已经把她推到了危险的边缘。
这天,允芸提着胆子去找陈润东,她把自己打扮得朴素淡雅,她知道陈润东就是个朴素不世俗的人,她怀里搂着一个包包,一步一顿地走,撩了撩鬓边的头发,眼睛眨不停,脸白里透红,下了这个决心后,她是比较紧张的。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陈润东和她同学们居住的地方,她清楚中午这会儿陈润东会在这里和他的同学们谈天说地。
允芸伫立在门边努力调节自己的心情,把自己在心里预演了十几遍的场景不停重复。片刻后,她觉得可以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抬脚,这时走出来一个女学生。
这个女学生惊了惊,将允芸打量一番,惊异地问:“你找谁?”
允芸也懵了,这里从没见女生来过的。“我……我找陈润东他们。”允芸生涩地说。
“哦。”这女生说,“你进去吧,他们都在。”
允芸未反应过来,这女同学绕过她走了。接着,允芸小心翼翼地进去,正看见陈润东靠在门框上拿一本蓝皮书哈哈大笑,屋里的几个人也哈哈地笑着。当看见允芸来了,他们突然止住,向陈润东递了个眼神,悄声说:“小师妹来了。”
陈润东也止住了笑,转眼看过来,惊讶道:“小芸,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找你的。”
陈润东错愕,屋里人就起哄了,催促着:“快去呀,快去。”
陈润东把书递给靠近的一个同学,不知所以,他没见允芸这么严肃、直白过。
“怎么了?”陈润东走进她,关切地问。
允芸抿嘴看着他,忽转身离开。陈润东虽然不懂,但也跟出去。出了门,到巷子里,允芸放慢脚步,背对着他,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问:“刚才那个女生是谁?”
“朋友。”
“谁的朋友?”
“她与我们几个人都是朋友,还是杨佳宇的妹妹。”
允芸转身,蹙眉问:“以前怎么没见过她?”
“她是湖南人,才来没几天,不久后同学们都要去法国了,她来送送她哥,也送送这些朋友。”
允芸突然愣了一下,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她几乎忘了他们都是要去法国的,“你也去?”允芸忙问。
“我不去,我要回湖南。”陈润东说。
允芸杵住,她觉得自己想多了,她不明现在自己在干什么,不明白这件事的意义了,他要回湖南,如果跟他确定了情侣关系,自己难道要跟过去?
“吃饭没,我请你吃混沌?”陈润东笑说,“这次可以一人一碗,还可以吃大份儿的。”
允芸没太听清,但她听到陈润东说话,觉得自己总该回应一下,化解这样凝固的气氛,也为自己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于是,她木木地点头。
以前那个小面馆不见了,陈润东带她去了附近的面馆,叫老板煮了两碗混沌。
“是啊,你要回湖南的。”允芸望着他自言自语。
“嗯,那里是我们的战地,有许多眼前的事要做,还有许多未来的图景需要规划。”
允芸听不进去他所说的眼前的事和未来的图景,无论怎么,她现在想得到一个回答,至于他回湖南的事,到时候再看情况。
“师哥,你喜欢我吗?”允芸突然问。
陈润东刚才还充满憧憬的神色突然变得一脸茫然。他在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盯着桌对面凝视着自己的小师妹,觉得她没有开玩笑。
“我明白了。”陈润东愣了半晌,突然说。
允芸不知何意,“明白了?”她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这时混沌又好了,老板端上来,陈润东把第一碗推给允芸,放了双筷子在碗上。
“吃吧。”
允芸看了眼冒热气的混沌,并没有心情吃,又问:“你什么意思?”
“我是个粗人,这些事还没考虑清楚。”
“这需要考虑吗?”
“先吃吧。”陈润东低着眉,不敢正眼看她。
允芸很是不解,但她已经是失望透顶了,心情也跌到谷底了。她痴痴地望着这碗混沌,“我吃过午饭,吃不完。”她木讷地说。
陈润东不知所措,只搅和着自己碗里的混沌。
允芸忽端起碗,往陈润东碗里赶,赶了一半去,然后她很快地吃完了,即使烫到了嘴,烫伤了舌头,但她不作声。“我先走了。”允芸起身离开,陈润东不擅长处理这些事,眼睁睁看允芸离开,他心里清楚自己将要花一下午时间来分析这件事,然后才能提出一个比较合时宜的解决方案。
允芸气冲冲地出去,嘴确实是烫到了,她感到一阵阵麻木,但这抵不过陈润东的无情带给她的压抑,她恨恨地加快了步伐。
家里,李元樱和舅妈正在逗小孩,允芸进了门,径直回屋,没有看见右边的舅妈和李元樱。
“妈,我去看一下。”李元樱说。
“嗯。”
元樱起身往允芸屋里去,到门口,叩门问:“怎么了,走路都带着**味儿,谁惹你了?”
“唉~”允芸叹一口气,含糊不清地说:“你来看一下,我舌头怎么了,生疼。”
李元樱走近,允芸皱眉伸着舌头,元樱见舌头尖长上一个白色的小泡。
“哎呀!”李元樱说,“起泡了,怎么了?”
“难怪疼呢,被烫了。”允芸忿忿道,“还不是因为那破师哥。”
“你烫了嘴关人家什么事?”元樱笑问,看她激动的样子,赶快推她坐在床头。
“气死我了,只一个问题他就犹豫半天,还要考虑,呵,我就知道我自作多情了,他根本不喜欢我。”允芸没好气地鼓着圆溜溜的眼。
“你当真问了?”
“可不,我鼓起多大勇气呀,他倒好,还要考虑,这种事情一旦还要考虑,没戏了。”允芸一头栽倒在床上,唉声叹气。
“别丧气,说不定还有希望。”
“没事,我竟然觉得解脱了一点,一年半,我真的受够了煎熬的日子,说出来倒轻松一些,一直以来,我忽略了一个情况,他要走的,他要回湖南,我一开始怎么没彻底断绝对他的情感呢,果然是情爱让人变傻了。”允芸自言自语,“但我还是舍不得啊,喜欢一个人不容易,这是我第一次陷入这个美丽的陷阱里,当我发觉时,我都不想挣扎了。”
“可怜的允芸,那你准备怎么办?”李元樱抚着她背。
允芸呆了半晌,忽坐起来,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对,或许是有希望的,他在感情方面是个呆子,考虑也是在情理之中,他或许想给我一个更好地答复。”
李元樱撅了厥嘴,她刚才的话其实只是一句安慰话,她深信这种问题是不需要考虑的。
允芸决定先给他两天时间考虑,她开始欺骗自己,尽管如此,深深地失落是自欺欺人掩盖不了的,她的心还是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