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闻言亦随着舒茗嫣坐在了桌边,“不知舒小姐要和裴某说些什么?倘若是需要帮忙的事,裴某定然竭尽全力。”
舒茗嫣慢慢悠悠地倒了两杯水,“我想裴公子误会了,茗嫣现下并无为难之事。
上林苑打偏布彣的那支箭,是出自裴公子之手吧?”
裴昭知道她聪慧,也没想瞒着她,老老实实道,“不错。倘若是惊吓到了令妹,还请舒小姐替裴某赔个不是。”
“上林苑那一箭,还有三次请杜医手上门为我诊治,裴公子也算是救了我两命。
所以,我和裴公子自此,两不相欠。裴公子无需再将救命之恩记在心上,也无需如今夜这般暗夜奔波,若是让旁人看见了有损茗嫣清誉,我这样说,裴公子可否明白?”
有些事情,不能再这样拖着了。
裴昭已经出现了一丝苗头,倘若她再不决绝一些将这点火苗掐灭,那么,梦境里的那一幕幕便会重新上演。
纠缠的越多,陷的就越深。
现在早早说开,以后,他还会是那个忠肝义胆的大越守护神,没人再敢污蔑他,流放他,他不会再憋屈的死在荒无人烟的南境。
裴昭放在膝处的手悄然抓紧,带起两圈褶皱。
她这是,要跟他撇清关系吗?
可在扬州他中毒之时,是她带着他躲过追杀,请来了杜医手为他诊治;在他与黑熊搏斗之时,她明明全身颤抖的几乎拿不起弓,可还是没有丢下他离开;在他遭了布彣暗算身陷上林山之时,也是她独自一人引开漠北人……
一潭死水的京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女子。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一眼就能看得见她。
他从没有对女子动过心,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在他心里,她不一样的。
可现在,她要跟他撇清关系?
他以为,经过了上林山的生死患难,他们之间会不一样,可没想到,她对他却愈发淡漠疏离。
“舒小姐,裴某……”
“裴公子不必多言,茗嫣不过是个身中剧毒的苟延残喘之人,当不得裴公子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夜深了,裴公子请回吧,以后,也请莫要再踏足烟雨阁了,否则,休怪幻影手中刀剑无眼。”
她知道了自己身上的毒?难道是担心自己……
裴昭不敢再想,也不愿那样去想。
脸上的神色却愈发坚定,郑重道,“阿嫣,我不会让你有事,绝对不会。”
裴昭说完便顺着窗户又原路跳了出去。
阿嫣!阿嫣!
熟悉的声音,仿佛他已经叫了无数声。
脑海中的记忆纷涌而来,舒茗嫣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安静明丽的桃花林中,花瓣纷纷扬扬。
少年少女扬鞭比试,飞云在一旁悠闲的吃着脚下的青草。
林中尽数洋溢着轻快的笑声。
“他们都叫你茗儿?”
“对呀,因为我娘亲说过日子就像品茗一样,初始苦涩,后面才是幽香甘甜,她希望我能像这香茗一样,余生甘甜。”
少年浅笑低喃,“那我叫你阿嫣可好?”
“阿嫣?为什么要叫阿嫣?”
“这是个秘密,或许阿嫣以后就会知道。”
她知道,在他带着一身镣铐途经舒府的时候,他望向烟雨阁的方向喃喃道,“世间所有一切都抵不过你嫣然一笑。”
陪在他身边的她听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
可这样纯粹的感情,她不配拥有。
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本就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他那个倔脾气,也不知道能不能转的过弯儿来。
舒茗嫣一时心乱如麻,直接熄了灯躺回了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鸦青色的帐子。
裴昭自出了舒家后没有停留,急匆匆的到了别院杜医手的房间。
“喂!你个臭小子,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不?老夫一大把年纪了,连个安稳的觉也睡不得了?你们年轻人倒是精力充沛,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在黄土里的人能比得过呐?”
被裴昭从睡梦中拉醒的杜医手心情颇为不爽,这个臭小子,他又没去刨他家的祖坟!
裴昭却突然严肃,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道,“是小子鲁莽了,还请杜医手画出那几味草药的样子,日后小子任由杜医手责罚。”
“你!你……”
杜医手指着裴昭半晌说不出话。
可又看着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裴昭,到底是妥协了。
“唉,罢了,罢了,知道你不会放弃,老夫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裴小子,那女娃所中之毒虽然霸道,可有雪域冰鯵莲的药性压制着,也只能用它压制着。
老夫说的那几味药,世上罕见,可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尤其是天狼花和幻心草,一个生长在漠北腹地,另一个只出现在过西域的传闻中,或许,就这些能要了你的命!”
裴昭面上无波,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她不一样,她是小子的救命恩人。”
也不只是救命恩人。
杜医手将图稿塞在裴昭的手中,看着裴昭远去的背影,感叹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舒茗嫣辗转反侧,没有丝毫睡意。
她最不想伤的就是他,可是在这暗流涌动的皇城,她必须要护他无虞。
床帐外幻影低低地问道,“小姐,你睡了吗?”
舒茗嫣闷闷回道,“没有,睡不着。”
“小姐是因为裴公子的事情吗?那以后,以后我们还要帮裴公子做事吗?”
幻影有些不确定,自回了京都后自家小姐所做之事虽说是参与了皇子之事,可细细想来无一不是因为裴大公子的缘故。
她一直以为,小姐是心悦裴公子的,不然又怎会为了他将自己身陷险境?
可今夜小姐同裴公子的那一席话,却让她又捉摸不定。
“我们一直做的是我们自己的事,和裴昭无关。”
这其中,能不牵扯到裴昭最好。
主仆两人默默不语。
舒茗嫣听着外面萧瑟的秋风,翻来覆去直到寅时方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