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睡一觉吧。”萧长律撕下一块衣襟,撒上金疮药,将她肩上的伤口严严实实的裹了,轻声的说。
手上的动作轻柔小心,却未将她推开,呵护着青鸟已无力推拒的身体,像捧着最珍贵的宝物。
“萧长律……”青鸟闭着眼睛,向后蹭了蹭,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窝在萧长律怀里,有气无力的说“我不想睡,你跟我说说话。就说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段轻鸿,你又为什么易容跟着我们,好吗?”
萧长律蓦地僵住了,洞中镶嵌的夜明珠光华莹莹闪烁,半昏半黄的晕在瞳孔,散射成丝丝的微光照亮他惊讶的脸色。
他嚅嗫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一向是骄傲逞强的,如今就软软的赖在自己怀中,像只受伤的小兽索求温暖的怀抱,依赖着自己,恳求着自己,让他产生了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入梦,她柔情缱绻;梦醒,她顾盼依依。
“轻鸿是定国侯府独子,他父母已经过世,是老定国公唯一的孙子,他日后是一定会承袭爵位的。定国侯府握有兵权,世代辅佐皇帝,若是轻鸿死了,无异于断我一臂,顺便还能离间我与定国侯府的关系。老定国公年事已高,若轻鸿有意外的话,长此以往,军权必定旁落。”萧长律悄悄环紧了青鸟,静静地说。
“军权旁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朝中各方力量便会失衡,难以形成制衡之势。定国侯府也许的确有兵权,可真正的军国大权还是在你手里,就算旁落,你也有办法力挽狂澜。可若是定国侯府败落,你到哪里去寻一个实力雄厚又忠诚的棋子。朝中那些支持和反对你的势力必定会发生一些骚动吧。萧长律,你倒是下得一手好棋。”青鸟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赞叹的说“那你为何又易容成段轻鸿的样子出宫。”
若是引蛇出洞随便找一个暗卫当替身就好,何必大费周章,以身犯险。
萧长律嘴角一抽,似笑非笑的凝视着青鸟略带薄汗的容颜,心猛地一抽,对于她此刻睿智的模样有些酸楚,淡淡的说“你不用知道。”
朝中以丞相谢绰为首的萧氏一族居功自傲,嚣张跋扈,甚至与天元皇朝勾结,妄图颠覆朝野,早就该铲除,迟迟不动手,不过是想将其连根拔起而已,今夜这场刺杀不过是唱给满朝文武看的一出大戏。
明日,丞相谢绰豢养死士,刺杀镇国将军的消息,便会举国皆知。从此,天璇皇朝再不会有谢氏一族的痕迹。
即使没有这场刺杀,他也会凭空捏造一场刺杀,将这罪名编排到萧家头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是,终究还是担心,不安。
谢绰为何会选择悦灵她们来温泉行宫之时贸然动手,是得到什么消息了吗?
谢绰的目的究竟是悦灵,还是其他?
当他接到谢绰有异动的密报时,浑身竟是被冷汗浸湿。
所以当下易容成段轻鸿的模样,守在她们身旁。
幸好谢绰的目标还是段轻鸿,与她无关。
“不愿意说就算了。”青鸟想了想,双眸微敛,肃然的说“黑衣人是为杀段轻鸿而来,只是不知道你早有准备,但那红衣女子却是为我而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恰似那只黄雀。想要我命的人只有一个。”
“路芳雪。”萧长律一笑,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脱口说“不过有什么关系,她怕是有命来无命回。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用毒,如此厉害的毒药,真不敢相信是你这位神医制得。”
萧长律故意打趣,实际是想分散青鸟的注意力。宫里知道青鸟存在的人寥寥无几,她平日又极少露于人前,路芳雪是如何得知青鸟的下落。宫里那一双双晦暗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已经瞄准了她。
突然庆幸路芳雪是个女人,庆幸她是夜湛然的妹妹,庆幸自己与夜湛然是情敌。
情敌这个词,还挺有趣的。
出于女人的嫉妒她没有将青鸟的下落透露给夜湛然,不然,今夜来的人便不会是那个红衣的女子和许多毒蛇。
青鸟苦笑“那毒药叫招魂引。是我师傅留给我的。”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萧长律缓缓的说。
“那招魂引是我师傅给夜湛然准备的。”青鸟叹口气,苦笑着说“我师傅其实还嘱咐过我,如果夜湛然执意发动战争,陷天下于危难,便让我亲手了结了他。”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会这么做吗?”
青鸟摇摇头,身子轻轻地颤抖,断断续续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说“我……不……知……道。”
说完,青鸟口中如注的鲜血喷涌,浓稠的血液喷洒在软草上,枯萎的干黄色中泛着诡异的乌黑。五脏六腑似冻结成冰,又一瞬间被齐齐击碎,碎成冰渣,扎进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疼痛与寒冷交织。
“臭丫头。”
萧长律惊慌失措的抱着青鸟,她的身体像筛糠的米筛抖得厉害,不停的痉挛着,疼的蜷缩成一团,灼热的体温仿佛烧尽草原绿意的野火燎原一般燃烧着他的身体。伸手去摸她的手,她一双手像数九寒天冰封的河面,冷的快要落雪积霜。她急促的喘息着,右手死死的攒紧,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萧长律一把抓住了青鸟的右拳,掰开她合拢的五指,男子的力量永远强于女子,更何况已经疼的近乎人事不省的青鸟,他轻而易举的就击溃了青鸟薄弱的防线。
“你被那蛇咬了。”
萧长律宽大的手掌上静陈着女子小巧玲珑的柔荑,她的手掌洁白素洁,滑如凝脂,细腻的肌肤下隐隐可以窥见律动的青色,条条脉络娟娟若溪流,蜿蜿蜒蜒的延伸流经他的指间。
两颗结痂的血洞与她洁净的手心格格不入。
“赤练火蛇,你应该认得吧。”青鸟半开玩笑的说,完全不像是快死了的样子“那女子袖间藏有赤练金环王蛇,所以才可以驯服操控那些赤练火蛇,我与她交手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咬了一口。还挺疼。”
认得,怎会不认得。
赤练火蛇,天下至毒。这小小的一条毒蛇曾经让自己的父母欠下了聿千骥父亲的一条命。
她竟中了比赤练火蛇更歹毒的赤练金环王蛇的毒,挨到此刻才吭声。
“你没吃辟邪雪萝吗?”萧长律一边怒吼一边咬破手指,鲜血唇滴落到青鸟残存着血痕的唇瓣,她难得没有拒绝,伸出舌头将自己喂给她的血舔的一干二净,顺便将自己的手指头含在口中。
如果辟邪雪萝能解百毒,那自己的血肯定也能解她的毒。即使不能,也能缓解她的痛苦。
她现在不能轻易移动,否则毒液必回血脉加快速度流经心脉。他已经发过信号,很快就会有人找到他们,好在她自己封住了奇经八脉,应该能撑到天亮。
希望长信他们快点赶来。
从没有一刻迫切的渴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慢到停驻,至少她可以躺在自己的怀里多喘息一下。
她在痛苦,在挣扎,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唤她“霂儿。”
她说过不喜欢自己这么叫她。可如今,他只祈求她还可以凭着那股厌恶睁眼看看他,气恼的骂他两句。
“萧长律,你一直想知道我身上有什么秘密。其实啊,我真的一无所知。不过,秘密没有,宝藏倒有一个。我师父一族好像守着什么宝藏,夜湛然就是因为这个才害死我师父,追着我不放的。这宝藏连个影都没有,竟已经惹起腥风血雨,真是杀人不见血。”青鸟努力保持清醒,掏出一块晶莹的玉佩来,荡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我说的是真话,萧长律,看在我坦白从宽的份上,把我葬到竹箬山居吧,我想那里的梨花了。”
那玉佩在珠光的照耀下,七彩凤纹焕彩流光的倒影在岩壁上。
也许是消极悲观的认为自己死定了,此刻倒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的坦白,也不管萧长律信还是不信。
她,其实,有些累了。
怀揣着那么多的心思去死,真的是件很累的事。
这个秘密也许对他有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会相信吧。可笑自己到死,还想着算计谋划。
那宝藏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信息是夜湛然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最有说服力的解释,也是一个巨大的诱饵。
诱惑夜湛然的诱饵。
天元皇朝国力空虚,即使是生财有道的林逸辅佐,也是鞭长莫及,所以这笔惊人的财富对夜湛然是个不小的诱惑,他又自负地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知道那宝藏的确切位置,他不可能轻易放手。
若是加以利用,必会是给夜湛然致命一击的绝佳机会。为保真实,她连师傅家族祖传的玉佩都拿出来了。
“哦,那宝藏其实我萧家的,你师父不过是个守门人。”萧长律勉强一笑。
青鸟顿时来了精神,强撑着头,盯着萧长律的脸,夜明珠的光彩好像暗了不少,他那张英俊的脸一个变两个,虚虚晃晃得,极是滑稽。
“夜湛然还真可怜,找了半天的宝藏竟是别人的囊中之物,居然还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的。”青鸟一点也不关心宝藏为什么会交由师傅一族守卫,反而可怜起了夜湛然。
萧长律简单的将情况说了,青鸟半睁着眼睛,忍着渐渐退却的疼意,大致明白了一二。
话说那宝藏是萧长律的老祖宗留下来的,交由师傅的先人看守,一代传一代。大约二十年前,传到师傅这一代的时候,她师傅因为跟了夜湛然的爹,所以深觉对不起萧长律的祖宗,所以就自请入宫将开启宝藏的方法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萧长律过世的爹,玉佩为证,那时间差不多是二十年前,跟自己被师傅捡到的时间差不多。如今那宝藏正躺在天璇皇朝的国库里,安安稳稳的颐享天年呢。作为交换,萧长律他爹要接触根植在师傅体内的遗珠蛊。
遗珠蛊,沧海遗珠,多美的名字,却是师傅一族永世无法摆脱的梦魇。
遗珠蛊会随着男女交合,一代代的渡给胎儿,而且只渡给至阴至纯的女子身上,传到这一代便是路芳雪了。一旦被施蛊者催醒,即使是隔着千山万水也会跟着蛊虫的指引找到施蛊者,否则日日夜夜承受锥心之痛。
过程是多么曲折蜿蜒,她没时间探讨,只是最终的结果是双方皆大欢喜。
天璇皇朝从此多了一笔固定遗产,师父带着一颗可以解除遗珠蛊的丹药,永远的脱离了家族宿命。
师傅这秘密保守的很好,连她的挚爱,夜湛然的爹都不曾得知。可是偏偏被自己的师姐偷偷的得知了,最要命的是还当真了,她和夜湛然都当真了。
这事本来萧长律也不知道,还是他十五岁那年被封为太子时,他老爹告诉他的。
虽然不知道师傅名姓,但此刻经自己一点拨,再看到那七彩凤纹,全明白了。
那七彩凤纹是师傅的族徽。
“怪不得,师傅要我阻止夜湛然攻打天璇皇朝,搞了半天,还是秉持着守卫你萧家的节操,想要我做你最忠实的守护者。”青鸟笑容惨淡,喘息着说。
“可你这个守卫者来的太迟,还时常忤逆我。”
青鸟偷偷的苦笑。
她还有机会忤逆他?
他与她之间所有的隔阂间隙都已烟消云散,却仍抵不过生与死的距离。
“还有夜湛然和路芳雪,我知道你一定会北上,到时候留他们一个全尸吧。我这条命也不算白丢。”
师傅于自己,是利用,是怜悯?如果是真心,为何让自己继承他们家族的使命?
她早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至始自终,她心里最重要仍是她的儿女。不然为何临死之前还央求自己若是阻止夜湛然进军天璇皇朝,放过他一次?否则,便杀了他们。
仔细想想,不过是为他的儿女留一条后路,求一个痛快的有尊严的死法。毕竟,遇刺身亡比受辱而死舒服太多。因为夜湛然攻打天璇皇朝的野心昭然若揭。
如此,甚好。养育之恩,授业之情,两不相欠。
“你不会死的。”萧长律埋首在青鸟颈间,涩然地说“还有我们不止相识这几个月。我们曾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