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姐姐,你瞧,似乎是云篆符箓!”
巨胜符发动的一瞬,身着杏黄道派的女童指了指,露出手腕上小巧的金铃。
“奇怪——”
透过飘动的五色幡,朱子琳望见马车停下,驾车两位道人拦下符箓,人群也混乱起来。
她奇怪不是因那两道人——两人为王屋派秘传的上古铜甲兵所化,法宝也难伤,何况是符箓?
她只是疑惑,李严在长安权势滔天,竟还有其他人想对他下手?
难道正是清微派?
“先回去罢!”
念头电闪间,朱子琳暗抚了抚碧水烟罗,拉起水玉儿往南。
肩头红缨剑明晃晃的,没有不开眼的触霉头,几名僧道司道士望见,也叫嚷着从旁边跑开。
“不多看一会嘛?”
水玉儿不情愿地起身,弱弱地道。
“朱雀街凶险,何况还有……”朱子琳指了指上空,示意山河社稷图威压充塞天地,脸色跟着变严厉。
这丫头年纪轻轻,偏偏修不弱,天不怕地不怕的,若没有自己,从霍桐山一路到长安,不知要惹多少麻烦?
“好吧,”水玉儿有些失落,又像从远处的白袍僧中得到一丝灵感,“不如去大兴善寺,听师傅说,那位图澄大师法力高强着呢?”
方外流传,天下有四大寺佛法精深,为长安大兴善寺、河北伏虎寺、庐山东林寺,以及月轮国桑耶寺。大兴善寺为善逝讲经之所,乃是佛门最正统的传承,又有第一伽蓝之称。
图澄大师是大兴善寺住持,以佛法着称,接近成就阿罗汉果位,朱子琳在霍桐山上也有听闻。
“好罢!”
她犹豫了瞬,将心头疑惑放在一旁,顺着水玉儿往大兴善寺去。
陆安平自然没注意到她两人,此刻正与顾欢并排,若无其事地走在坊道。
自从张天师放他一马、并赠与龙虎如意丹,他便知会有天师弟子来——即便抛开与张灵潇的交情。
只是没料到,对方竟找上门。
天师张伯符六大嫡传弟子中,顾欢身份最为不同,他家中本是河北世家,年幼时体弱多病,便送到龙虎山学道。
蒙天师收为嫡传,不难想象,凡俗中顾家有多显赫……
“陆兄太冲动!”
顾欢脸色深沉,压低声音道:“这些天长安来的各色修行人,怕是有三四万许,僧道司戒备着,怎敢在朱雀街上动手?”
“我自有打算!”
陆安平摆摆手,“我正要问你,摘星楼是怎么回事?”
“这个——”
倒是顾欢脸色一僵,师傅所说的魔君与张灵潇所说的书生形象交织,心里咯噔了下:“摘星楼本就没什么……”
“休要骗我!”
陆安平停下脚步,九重天上事,连正一祖师也疑惑,可断定顾欢不知。
然而十八年前正一祖师下界长安,多少也有动静,正一观怎会没有感应?
他沉吟着,望着这位天师弟子,“你家祖师?”
“祖师不早已入天?”
顾欢反问了声,神情尤为真挚,“陆神君,时间紧急,到正一观再说!”
出于几分畏惧、几分礼遇、以及剩下几分疑惑,他郑重抱拳道。
师傅对魔君的态度,以及张灵潇信中所说,他仍是一头雾水,而师兄陈少微却很礼遇,特意让他来接。
“好!”
既然顾欢似乎蒙在鼓里,陆安平也没必要追问,何况来长安,又不是为正一派而来!
僧道司道人敲着锣鼓,耗子般穿梭在街巷,两人小心行着,却见四周黄帔道人越发多起来。
“是你引来的不是?”
那两驾车道人眼神呆滞,陆安平不由猜到顾欢身上。
“陛下对正一观……监视得紧……”
果然如他所料,顾欢脸上泛起阵惭色,声音也黯淡许多,“不过长安一百零八坊早已烂熟,神君只管跟我走!”
早知如此,还不如等自己登门拜访?
陆安平摇了摇头,不过僧道司如此警惕正一,倒佐证了先前的判断。
——正一祖师被困山河社稷图,合派有覆灭的危险,无论是方外道派,还是掌握世俗权柄的帝王。
只是越走,僧道司众越发得多,一水黄褐道袍的道士,甚至不乏玄冠四叶、瓣象莲花的紫青道士。
那可是四至六品道阶,正一祭酒田彦和也在此。
“被你害惨了!”
望着顾欢越发凝重的脸色,陆安平轻叹道。
……
……
一路仓惶,再次见识不少法坛,那些分呈五色的法坛巍然立着,布幡环绕,云香缭绕的。
黄菊从街道上延伸,立在赭红坊墙下,透出神秘的美感,而陆安平却顾不上欣赏。
他两人七扭八转,时而安步当车,装作寻常散修仕宦,时而快步前行,轻轻从街角消失。
蓦地,前方便现出一道身影,高出众人半头,神情冷峻,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分外惹眼。
“给李严驾车的道人,上古铜甲兵!”
顾欢脸色一沉,“不过终究是死物,灵性薄弱……”
上古铜甲兵?
陆安平多望了眼,王屋派素来神秘,且如隐先生一般,不怎么自视为方外之人,连金须奴也知道不多。
“这回是冲我来得!”
陆安平压低声音,摸出一方心血祭炼的泥人偶,掷至墙根,随即避开。
似乎感应到某种熟悉气息,又像遇到两种对立的选择,上古铜甲兵所化道人眉头皱起,僵硬地立在原地。
“众位快看!”
“这是什么法术?”
“攒土成人?”
“难道是幻术?”
行人瞥见菊花丛中的泥人偶,望着它肉眼可见的变大,不由发出一阵惊叹。
奇怪的是,人偶脸部模糊不清,似乎刻意毁去。
瞬息间,三名黄褐道人便凑上前,观摩了阵,面面相觑道:“是遁甲宗!”
遁甲宗在僧道司可谓是禁忌,很少有人主动提及;此刻长安城现出遁甲宗法术,甚至可能与李司丞遇刺有关,不得不令人生疑。
而后,高大冷峻的道人也走上前。
“大先生!”
黄褐道人喝开人群,恭敬地行礼。
僧道司上下,没有人知道李司丞来历,却无人不知身边那两位不苟言笑的随侍道人,名号却极随意——“阿大”与“阿二”。
当然,他们不敢当面这么称呼。
“噫!”
上古铜甲兵所化道人,鼻腔哼了声,低头望着手中符箓。那枚巨胜符灵引稀薄,再有半柱香功夫只怕要消失。
“让开!”
话音未落,僧道司众人小心地避开,目送这位凶神远去,重新将倒落的五色幡竖起。
“正一观查过李严?”
人群中,陆安平冲身旁低声耳语,上古铜甲兵这么隐晦的秘密,没想到顾欢知道。
“那是自然!”
顾欢定了定神,声音同样低沉:“王屋派本就人丁稀薄,多年前李严叛出师门,听说有位师兄去了六镇…….”
“大约是隐先生了!”
陆安平暗想,回首瞥见那道阴魂不散的身影、以及叫嚷着抓刺客的黄帔道人,才醒悟或许符箓暴露了。
“左转!”
他不由分说拉起顾欢,往人群密集的左侧涌去。似乎是有什么盛事般,人群汹涌着,几乎水泄不通。
“这可偏离路线了……”
顾欢嘟囔了声,回望那具上古铜甲兵嗅不到踪迹,终于凝神细听,“是往大兴善寺去的?”
“我也听到了!”
陆安平呢喃道,人群汹涌,穿过为罗天大醮准备的法坛、幡布,不知踏了多少盆菊花。
“图澄法师!”
“难道那副壁画完成了?”
顾欢罕见地挤在人群中,仍警觉着僧道司道士,语气显得惊讶与振奋。
图澄?
难道是水镜真人故人?
陆安平正觉疑惑,便听顾欢解释道:“图澄法师是大兴善寺主持,佛法精深,几乎得了阿罗汉果位,怕是不弱于家师!”
“哦?”
他应了声,暗抚着五阴袋中那枚金翅鸟卵,想着惊动长安的壁画,究竟是什么模样?
水镜真人巅峰为六劫散仙,故人或许得菩萨果,应该不是这阿罗汉都未证得的图澄。
佛门大乘一脉有三重果位,分别为阿罗汉、菩萨、佛,对应方外道派真仙、飞仙、天仙;
而小乘一脉认为只有一佛,以四果阿罗汉为最高果位,此境断尽思惑,除尽烦恼,达到不生不灭涅盘。
大兴善寺为善逝所传,继承正统大乘一脉,不似云岭山伏虎寺一脉,故而陆安平有此猜测。
这等绝密,连张伯符也不知……他只是好奇,境界如此超脱之人,不理正一祖师张竞陵也罢,怎么坐视乾帝所为?
大乘一脉讲究渡人,人间可被乾帝搅得够呛!
“怎会如此的巧?”
顾欢呢喃了声,却被陆安平听入耳中,而此时人群乌泱泱的,已将两人裹入靖善坊中。
没多久,一座碧瓦飞甍的佛寺出现在眼前,足足有数十丈许宽,两侧黄墙高大,刻着一行左右相对的大字: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这是修菩萨行的四弘愿誓!”
陆安平呆呆望着,置身于人潮汹涌的大兴善寺前,此刻恍惚生出一股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