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嬉皮笑脸将熄灭白色火焰的法印捡起,在手里宛如掂量银子一般,轻轻抛了抛,心中轻叹,王丁还是昔日那个样子,一点未变呐!
倏忽愣神,疯子将法印塞给冯笑,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这方法印保管好,王丁能将它交给你,说明她真的信任你,说不定对你有意思也说不定……”
疯子挤眉弄眼,然后哈哈大笑。
冯笑收起法印,淡淡说道:“本来会应你三件事,如今只能应你两件,你接着说!”
疯子眯眼,看眼村尾方向,说道:“不应该啊,那个家伙身上那么多优点你不学,怎么偏偏缺点学的这么快,斤斤计较这一点就学的格外像!”
冯笑拢袖说道:“你们两个不是一类人,虽然你是他一手造就出来的,但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那个人身上从来都是银子不离身,恨不能将天底下的金山银山通通装进自己袖里,不像你袖里除了法器,就再无其他东西,那个人才是纯粹的疯子,而你不是!”
上次寻竹,那个最后莫名自燃的纸人,也不是疯子真身,应该与眼前这个纸人“出身”一样,皆是疯子一手造就。
但这二者之间,又不尽相同。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疯子呵呵一笑,眼底露出几分愁郁,说道:“凭什么他是疯子,而我就不是,难道就因为我是他一手造就出来这个可笑的理由,凭什么?”
冯笑摇摇头,说道:“真正的疯子没见过,但从见过的这几个中比较,不得不说,他还是有私心杂念的!”
冯笑眼下,有点开始怀疑那个神通广大的富如狗,是不是疯子众多纸人中的一具纸身,比较三者,身上都有一股疯而不乱的深长意味。
“呵呵……”
疯子咧嘴一笑,阴郁着脸,说道:“家里孩子众多,是得有个厚此薄彼,亲疏远近,老大穿剩下的留给老二穿,老二穿剩下再给老三,老三不喜欢再给老四……总有个不懂哭闹能换来糖吃的傻孩子会穿上那件哥哥弟弟都不喜欢的衣服,甚至还会很开心,因为一直光着膀子的他,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件衣服啊,能不开心嘛!”
疯子淡淡说着,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件珠光宝气的玲珑宝塔来。
“你小心,能避多远就避多远,老城墙是不是还未曾走到尽头看上一看,现在正好有空,还不去看上一看?”
疯子催促道,手中玲珑宝塔已经徐徐变大,塔身分九层之多,每一层都有宝光流泻,似乎疯子手掌稍稍倾斜,沉坠在塔层上的宝光就会如月华直落九天而下。
一抹身影瞬间而至。
缩地成寸,道门几大秘术之一。
不经意露了一小手的疯癫道人也不担心被看出根底,打个稽首,说道:“悄然入梦,以梦杀人,施主委实好手段!”
疯子托塔而立,一脸坏笑,说道:“你们这些参禅悟道的,都喜欢说点众生听不懂的话,就像现在你说的什么意思,半点没听明白!”
疯癫道人哈哈大笑,笑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疯子眨眨眼,看着疯癫道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视线从城头上那道狂奔的身影上收回,疯癫道人说道:“确定能拦得住本道爷?”
疯子咧嘴一笑,掂了掂手中的宝塔,笑道:“试试看!”
三道身影须臾散开。
道门大术,一气化三清。
一道直接手掐秘术,迎面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砸而至。
两道左右绕开疯子,在空中留下两道淡如清风的身影,朝城头掠去。
疯子手中宝塔,塔身一瞬而动,不过晃了晃。
九道雪白光瀑刹那间倾泻在地。
其中六道尚未落地,便画弧而去,在空中拖曳出六道亮白丝线,直落城头远处。
六把飞剑。
剩余三道光华最盛的飞剑,一剑悬顶,岿然不动,一剑迎着道人汹涌拳印撞出,一剑绕身逡巡,如身覆宝甲。
疯子半步未退,平静如水。
带起涛涛雷音的拳印与雪白无华的飞剑撞击在一起,不过眨眼之间,未等到惶惶如神人擂鼓的炸裂呼啸声荡漾波及开来,疯癫道人再次掐诀结印,拳带点点金辉,再次砸在被拳印略微影响的飞剑剑身之上。
绕身逡巡的飞剑倏忽而至,瞅准一个不甚明显的空隙,直刺道人眉心。
道人轻呵一声,拳势如大日飞天,迅猛暴涨,点点落下的金辉也变成一只只金蝉,随着大日沉海的拳凿,发出威慑神魂的蝉鸣,向其中一把飞剑缠斗而去。
直刺眉心的飞剑虚晃一下,骤而笔直飞落,撞击在被金蝉困住的飞剑剑身之上,拳印堪堪而至,开山辟地一般凿在救剑如救人的飞剑剑身,一阵炫目华彩爆发,飞剑炸裂!
得救的飞剑一线穿过,将金蝉刺穿搅碎,然后陡然直起,剑尖冲天,朝道人咽喉部位飞刺而出。
同时,第三把飞剑,已然神鬼不知,绕身道人脑后,凌厉刺落。
疯子蓦然脸色大变,掠身飞出,直奔城头远处而去。
两把飞剑前后夹击之下,道人似乎顿时捉襟见肘,咽喉与后脑,同时被一线白光洞穿。
地上半点鲜红未见。
道人身影,如春风拂过,冬雪消融,渐渐消散。
飞剑画弧,疾追疯子而去。
腿脚贴着御风符箓的冯笑,顺着老城墙绵延方向,拼命飞掠。
只可惜城头罡风拂体,随着掠出距离愈远,这种类似浩山压顶的沉重感愈发强烈,冯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外这件华袍与罡风摩擦发出的噼啪作响,金石开裂之音。
身后两道凌厉气息愈来愈近。
冯笑眼角炸裂,口鼻开始渗血,即便有御风符箓加持,可总体而言,仍旧是身坠泥沼,寸步难行。
城墙方向望去,仍旧是蜿蜒绵亘,不知其终。
冯笑已经无法掠空飞行,只能紧贴城石地面,以极其微小的距离,御风而行。
与其说御风而行,倒不如说是跑的飞起。
压在身上的沉重感有增无减,甚至再向前飞出,压塌脊梁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本道爷看上一看,究竟是谁人?”
身后,传来一声略有惊诧之声。
一记拳印不轻不重轰砸在冯笑后脊,堪堪将冯笑提在心间的那口气给震碎。
冯笑飞出丈远,在城石上摩擦出一道血痕。
疯癫道人真身止步城头,认真打量起不远处那个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年轻人。
这座老城墙,是这座天下压胜最重之地,愈往后走,且不说重如神山盖顶的天道压胜,就说这不比飞剑戳刺的呼啸罡风,就足以令一些肉身薄弱的修士陨落于此,譬如那素来重术法而不重肉身坚韧程度的炼气士。
不过眼前这个年岁轻轻,肉身坚韧程度出乎他意料的年轻人,似乎既不是武人,也非剑修,更不是炼气士,至于眉心与胸口熨贴的两片金身碎片,却有几分神道金身的意味。
这个身份古怪的年轻人,能坚持跑到现在,已经大大令他称奇。
“你究竟是何种修道士?”
疯癫道人轻轻跺脚,城石地面瞬间从其赤脚之下,生出一截十丈远近的金光大道。
“噗噗噗……”
尾随而至的一道道雪白飞剑,纷纷落进金光大道之上,犹如深陷泥沼的鸟雀,争鸣不止。
“好了,你可以说了!”
疯癫道人解决掉这些惹他心烦意乱的飞剑后,转身望着撑地站起身来的年轻人,平静说道。
“对了,忘记告诉你,道爷有个小规矩,就是不喜欢信口胡诌之人,若是被发现你在撒谎,那些飞剑便是你的下场!”
道人提醒道,话音刚落,身后六把陷落金光大道的飞剑,一瞬炸裂,城头之上,瞬间大放光明。
“咳咳……说真的,什么武人,剑修,一概不明白……咳咳……”
冯笑大口吐着血,喘着粗气,后脊遭拳凿之地,钻心彻骨的疼。
“哦?这么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踏上的这条修道之路究竟是哪一条?”
疯癫道人讶异,视线在年轻人身上掠过,如其所言,体内并无武人的那口气机流淌,各大气穴也未贯通,至于腰腹部位,盘踞的那条小龙,有几分意思外,这个年轻人再无吸引他半点之处。
“你是那儒门弟子?”
道人蓦然想起,还有那儒门,虽没有肉身坚韧的武人拳头硬,也比不过剑修凌厉,但仰仗得天独厚的世道人心,造就出那座恢宏的无形广厦,广厦之巅,是儒门圣贤坐镇,天下儒门弟子,皆凡袖中有清风,胸中有浩然气,皆可言出法随,如圣亲临。
不得不说,儒门那群圣贤,真的是好大的手笔!
纵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委实厉害!
可与道门大术“一语成谶”以及佛门“万佛相伴”相提并论!
冯笑好不易止住吐血,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疯癫道人却是看得明了,如他一样,非佛非道,佛道两参。
既非完全佛门中人,也不是见道主得道声“无量天尊”的道门弟子。
掐指一算,道人神色变得有些玩味。
这座天地,儒门气运早已分崩流散,如那散碎在山间的溪涧山泉,万万做不到奔流归海的雄阔气象,自然也就无法成就出儒门圣人气象,没有圣人坐镇,气运混杂消散,星碎于天地,更不是出不来一个像样的儒门弟子,如此这般,气运就一点点彻底消亡殆尽。
那座老戏台的二层,被雷击的学塾,就是儒门败走这片天地的缩影。
想明了其中玄机,道人视线刚要落在年轻人身上,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意倏忽而至。
道人不禁为之动容。
连连挥袖,袖中抖擞出的一弯弯皎洁月泉怦然粉碎,月华溅地,摔碎一地华彩。
剑意势头丝毫不减。
道人一袖被洞穿。
独剩一袖。
袖中顿时金光澎湃,仅仅从袖口流泻出的点点金辉,就令天地为之一暗。
城头簌簌晃漾,显然承受不住道人袖中之物。
笔直刺出的剑意甚至都有一丝倾斜迹象出现。
随着道人凌空抖袖,愈来愈多的金辉好如潮水倾泻落地,少半个金日出现在袖口,虽被道人以秘术幻形成圆盘大小,用袖里乾坤藏匿袍袖中,但也足以令人惊讶道人有此惊天手段。
疯癫道人,有两大嗜好,一是与佛道两门辩经论禅,二是收集那些破碎天地中的日月形骸,收来后皆会被其以秘术炼就,藏匿袖中。
这少半个金日,道人来之不易。
可生死关头,金日再重要,也抵不过性命之重。
抖擞衣袖,彻底将金日抛出,朝一往直前的剑意撞去。
“叮……”
一声清脆,宛如金石开裂。
金日如瓷盘皲裂,蛛网密布。
道人大惊失色,掉头就跑,浑然不再有半点侥幸心思。
待道人刚掠出百丈之外,金日彻底崩碎,星星碎碎的碎屑,尚未落地,尽数被剑意吸纳一空。
吸纳干净金日碎屑的剑意,似乎变得有些明亮。
一线掠回,没入冯笑眉心。
疯子姗姗来迟。
“那道人为何如同见了鬼一般,跑的那叫一个快?”
疯子狐疑地盯着冯笑瞧看,却也未曾看出个所以然来。
将一颗丹药塞进冯笑嘴里,疯子啧啧称奇,说道:“厉害哩,厉害啊,果然是英雄出自少年郎,怪疯子眼拙,没看出高人就在眼前,惭愧惭愧!”
最终,疯子视线落在冯笑眉心,那里有片金身碎片遮挡,令他看不分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眉心之中,究竟藏着何等秘密!
再就是胸口心府之地,同样熨贴着一片,这贴金之术,他自然知晓是出自何处,可他万万没想过,那个真身视财如命之人,会将这等涉及成就金身神位的大术传给这个年轻人。
互利互惠,一向是疯子经营生意经的手段。
可疯子看不出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何资本能让那个疯子心甘情愿传出贴金大术,纵然是道主佛主亲临,他相信那个疯子,也不会慷慨大方。
“究竟是什么东西?”
疯子迫切想知道。
同时,他也迫切想趁此良机,一剑诛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于他而言,但凡是那个人喜欢的,他一律厌恶,正如眼前此人。
所以,从一开始,他打心底就厌恶这个年轻人。
不过被他很好的掩盖。
“杀还是不杀?”
成了疯子眼下在心头纠结却又不得不作出选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