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易阳的生日。
谭叙深坐在沙发上听爸妈聊天,有问到关于他的,他就回一句,然后目光继续落在易阳身上,看着他坐在地毯上玩玩具。
厨房煲的汤往外冒着浓香的热气,叶漫透过推拉门的缝隙看着外面的场景,曾经她拥有却没有珍惜的画面,现在想挽回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后悔吗?
多多少少肯定会有,但如果再来一次,她可能还会做这样的决定。
人生每个阶段想要追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每一段未知的经历也都是冥冥注定,对她而言,可能真的要撞上南墙才会回头。
叶漫目光落在谭叙深身上,虽然他脸上挂着笑,在陪孩子玩陪爸妈聊天,但叶漫却总觉得隔了一层,他脸上像是蒙了一层东西,心也不在这里。
晚上吃过饭天色已经很晚了,易阳留下没走,谭叙深送他爸妈回家,叶漫也跟着到了楼下。
从幼儿园回来,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叶漫想说什么,但视线掠过坐在车后面的伯父伯母,她止住了。
“路上小心,开车的时候专心点。”
叶漫担心他们出事,只暗暗提醒他。
“嗯,知道了。”
谭叙深拧动车钥匙。
“漫漫快回去吧,天有点凉了。”
谭叙深妈妈说。
“好,您跟爸有空再过来玩。”
叶漫走到后面笑了笑,看着他们缓缓离开。
车行驶在高速上,公路绵延不绝向天边延伸,仿佛看不到尽头,最后没入无边夜色。
谭叙深回到车里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叙深最近工作压力大吗?”
察觉到谭叙深的异常,江淑因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安静,是那种被岁月磨平的温和。
“还好。”
谭叙深回过神,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工作不会让谭叙深有压力,无论再有挑战性的项目,他似乎永远都游刃有余。
“漫漫回国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谭叙深的爸妈六十岁了,面容形态却没太多的老气,虽然头发白了几缕,但更显得神采奕奕,透露出淡淡的风骨和韵味。
随着谭母的话问完,靠着背椅休息的谭父也睁开了眼睛,他推了推眼镜,看向谭叙深。
而谭叙深直接断了他们的念头:“没有。”
两人扭头对视了一眼,没再说什么,虽然复婚看起来是最好的结果,对孩子好,他们做父母的也放心,但如果谭叙深不愿意,他们不会强求。
又过了二三十分钟,到达了目的地。
“这么晚了,今天住下吧。”
谭父下车后,发现谭叙深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谭叙深刚工作就搬出去住了,他爸妈还住在以前的房子,一栋独院的别墅,这些年一直没有翻修过,看着有些年岁,谭叙深的房间还一直保持着原来学生时代的样子。
“改天吧,待会儿还有点事。”
谭叙深犹豫了片刻,眼底划过一丝暗淡。
“……不要太晚。”
谭母有些失落,这些年,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好,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看着他们进去,谭叙深掉头离开了。
——
夜幕低垂,黑色的轿车行驶在公路上速度越来越快,像一支利箭划破黑夜,又迅速融为一体,他在隐忍什么,又像是在宣泄什么。
谭叙深心里乱得厉害,像无数线缠绕在一起理不出头绪,最后越缠越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最后,车停了。
停在了闻烟家楼下。
谭叙深熄了火打开车窗,视线顺着楼底往上看,这一年接送过她很多次,但从来没上去过,依稀记得她说住在13楼。
秋天昼夜温差很大,夜已经深了,风很凉,整栋楼仿佛都陷入了静谧,但十三楼的一个房间灯是亮着的。
谭叙深无力地斜靠在椅背上,目光悠悠地落在那唯一的光亮,神情慵懒,满眼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谭叙深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烟头或明或暗,飘渺的轻烟被风瞬间吹散。
第一支烟仿佛是个开关,打开了就收不住,他抽完又点了一根,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地上的烟灰也越来越厚。
烟抽完了,天也快亮了,然而半昏半暗中那个房间的灯始终亮着。
谭叙深皱了皱眉,他不知道是不是她,但莫名地不想离开。
他抬腕看了下时间,已经凌晨五点了。
他却没有丝毫睡意,只是头昏昏沉沉的有些累。
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谭叙深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眼前又不自觉地浮现出白天的场景,那几步的距离,他却不敢往前迈,中间像是有一条线将他们永远隔开。
他没有这么小心翼翼过,没有。
过了很久,谭叙深像是睡着了,但脑海里不停闪现的画面却让意识更清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眸遍布着红血丝,看着有些可怕。
还想去拿烟,但发现烟盒已经空了,谭叙深目光扫向十三楼的位置,但抬头的瞬间他忽然愣住了……
刚才还亮着的房间,灯熄灭了。
——
周末,易阳闹着要回家找谭叙深,临近傍晚,叶漫开车来到景华城。
“爸爸!”
车缓缓停下,窗户是关着的,易阳看见谭叙深趴在玻璃上高兴地喊。
谭叙深刚从楼上下来,身上还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看到易阳贴在玻璃上扭曲的脸,他笑着走过去。
“怎么回来了?”
谭叙深打开车门,把他抱下来。
“好几天没回家,想爸爸了!”
易阳抱着谭叙深的脖子不撒手。
易阳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叶漫那里,只生日那天和谭叙深见了一面。
将车停好,叶漫从副驾驶下来,几步走到谭叙深和易阳身边,但看清面前的男人时,她愣了愣,眸光微闪。
“一起出去吃个晚饭吧。”
叶漫注视着谭叙深的脸。
“改天吧。”
谭叙深将易阳放在地上,没什么胃口。
“因为她吗?”
叶漫望着他下巴浓密的胡茬脱口而出,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谭叙深,落寞,无精打采,才两天没见,他在家就是这幅样子吗?
谭叙深没说话,视线低垂着落在易阳懵懂的脸上。
叶漫笑了笑,心里忽然生起一阵酸楚和嫉妒。
“抱歉,我以为……”她以为谭叙深不是认真的,但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叶漫顿住,缓缓舒了一口气,“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和她解释。”
“不用了。”
谭叙深心不在焉地捏着易阳的脸,一开口,浓浓的烟嗓像是在酒里浸泡了整夜,沙哑得厉害。
他们之间,不是解释就可以挽回的,当错误太赤裸时,就已经无力解释了,就像谭叙深现在。
曾经对她做的事,很过分,像是乱糟糟的桌面,他不知道该怎么整理,因为是他亲手把所有东西弄乱摔在地上的。
他们之间差了太多,阻力太多,现实太多,而对她最好的未来就是像原来想的那样,让她离开,等伤口慢慢愈合走向下一个男人的怀抱。
想到这里,谭叙深突然收紧了五指。
叶漫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女人最懂女人,但要帮前夫为新的女朋友解释,叶漫还真的不知道说什么,而现在的结果确实有她的责任,回想着星棠的话,叶漫那晚失眠到很晚,她是做妈妈的人,知道那些伤害对一个女孩儿意味着什么。
“妈妈,你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得很隐晦,易阳仰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没什么。”
叶漫笑着蹲下身,他们从来不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但刚才看到谭叙深的样子,她一时没忍住,“跟爸爸上去吧,让爸爸给你做好吃的。”
“好,妈妈不吃吗?”
易阳想让叶漫和他们一起吃。
“不了,妈妈待会儿还有事。”
叶漫笑着摸了摸易阳的头,既然没有复婚的打算,那也尽量不打扰彼此的生活。
谭叙深看着她:“路上注意安全。”
“好,快上去吧,天凉了。”
叶漫亲了亲易阳的额头,转身回到车里,一个人离开了景华城。
——
周一,闻烟开车来到港丽大厦,但她没有门卡进不去,傅铭川说要来接她,闻烟拒绝了,现在她站在一楼大厅等人事。
“你好,请问是闻烟吗?”
闻烟转身,看到一个脖子里挂着evens工牌的女人,黑色的短发显得知性干练,但脸又肉肉的有点可爱。
闻烟笑了笑:“你好,我是闻烟。”
“我是之前联系你的kathy,欢迎加入evens!”
kathy热情地和闻烟握了握手,“我们先上去吧。”
港丽大厦几乎所有楼层都是evens的,就像提起来蓝珀大厦就能想到fa——
傅铭川的办公室在29层,kathy直接带着闻烟去了傅铭川办公室,她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kathy推门进去,微微侧了侧身体让闻烟进来:“傅总,闻烟来了。”
“好,谢谢。”
傅铭川从位置上起来,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闻烟身上。
“ok,那我先去忙了。”
kathy知道闻烟是傅铭川内推的,但具体关系她不清楚,也不敢多问,她转身看着闻烟笑了笑,“下午有时间找我办下入职手续。”
“好的,谢谢。”
闻烟温和地笑了笑。
kathy出去了,办公室只剩傅铭川和闻烟两个人。
望着闻烟,傅铭川好像还没有回过神,印象里她一直都是t恤牛仔裤,还有简单的小裙子,而眼前的女孩儿,白色的法式衬衣介于正式和慵懒之间,还有黑色开衩包臀裙,很职业风,也很让人移不开眼……
他心里的女孩儿已经长大了。
“在想什么?”
闻烟走到他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顺势打量着他的办公室。
“在想烟烟长大了。”
傅铭川笑着转身,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坐吧。”
“说好了,是来工作的,要注意公私分明。”
闻烟捧着水杯朝他笑了笑,有点狡黠调皮。
傅铭川愣了愣,他扭头看向闻烟,神色有些复杂:“但是烟烟,你要做好准备,接下来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有不好的声音。”
闻烟捧着杯子眼皮低垂,表情淡淡的:“嗯,我知道。”
从她打算来evens,就想到了这些。
闻烟的职位是傅铭川的助理,但不是负责他行程安排的,闻烟会直接接触到各部门的工作内容。
和fa一样,evens也不招工作经验少的员工,大公司都会尽最大可能降低错误率,不愿意花费精力去培养新人。
所以闻烟一个只有一年乙方工作经验的人,年轻,长得不差,出现在傅铭川身边,流言蜚语可想而知。
虽然闻烟是傅铭川内推的,也经过了三轮面试,但人性本恶,他们是看不到这些的,他们只会看到表面然后说些风言风语。
但闻烟承受得住。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舍弃一些。
如果从某个部门的基础做起,需要熬很多年,而且每天的工作大多数是些无用的表格,很多人都只是花着心思讨好上级。
但闻烟不需要讨好谁,她只想做有实际意义的事,而毫无疑问,跟在铭川哥身边能让她快速成长。
第一天不会有太多工作,闻烟熟悉了下工作流程,办好入职手续后kathy向公司的人发了邮件,欢迎闻烟加入evens——
这并不是特殊对待她,而是evens的传统,不论职位高低,只要有人入职或者离职,都会发邮件通知,还会在周五的happyhour开一瓶酒,小小的仪式无形中就增添了员工的归属感。
——
无论夜晚多难熬,闻烟总能在太阳升起时恢复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化上淡淡的妆,搭配好得体的衣服,营造出最好的状态去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除了晚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切都在往前走。
以前闻烟总是偏爱浅色的衣服,像所有刚毕业的女孩儿一样,无论怎么故作成熟,无形中总会透露出骨子里的单纯。
但现在闻烟打开衣柜却不会再看那些衣服一眼,因为她以后要跟公司所有部门的人打交道,也会被所有八卦的人盯着,闻烟不想被他们看轻,衣服都挑黑白灰比较成熟的颜色。
而这次的故作成熟,很像。
这一年来,心境早已不像从前那么纯粹轻松,承受了太多超负荷的东西,心脏很沉,又麻木得千疮百孔。
她已经不用刻意地扮作大人,她已经长大了,但长大的代价沉重又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