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俱是眼瞧着那小姑娘逐渐游远,神色却是各不相同。
白离怒火渐渐平息,又恢复了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灰袍公子却是摇着折扇,唇角微勾,笑得意味深长。半晌,见白离无甚反应,他又是呵呵一笑,右手一挥,便将折扇合上,以那扇尖指向钟锦初离去的方向,转头望向白离,道:
“离,这小丫头如此……你是如何与她相识的?她又怎会来这浮云阁?”
白离闻言,懒懒抬眸,撇了这灰袍公子一眼,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返回。
“你来作甚?”
灰袍公子放下扇子,转身也跟上,嘴上还急吼吼地喊着话:
“离,你走慢些,你这梦蝶池中阵法我只记了一半,再往后可不会走了。若是迷途了,还不得你来寻?”
传来的,却只有白离无情的声音:
“迷途了,留着喂那些梦蝶便是。”
“不是吧……”
灰袍公子一阵哀嚎,脚下步子不自觉地更快了些。
钟锦初怎么也想不到,她不过是在浮云阁睡了两觉,总觉着也没过多久,再出来时,竟然又是夜色深沉。
她至今也不过去了浮云阁三次,其中竟有两次俱是披星戴月而归的。
浮云阁真是太磨时间了!
啊不,那美人真是太磨时间了!
不仅磨时间,还磨人!
不过是想让他出手救人,怎么便这么难?
这便也罢了,然而小姑娘此时更担忧的是,若在美人这儿耽误了太久,而美人归根到底实则根本没法子救她,那又当如何?
小姑娘当真是心焦得紧,偏偏那白离就是个没事儿人,不愿出手救她,倒是摆出了一副“本尊能救你,只是本尊不想救你”的模样。
然而这模样摆出来了,他又不明说。
他不明说,小姑娘心中便也没个底儿。
几次总想问他究竟是否有法子,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万一美人感觉自己被冒犯被质疑,一不高兴(虽然本来就没见他高兴过-_-),就更不愿意救她了怎么办?
她到时候还能找谁哭诉去?
如此权衡之下,她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未能问出口。
只是现在感觉很憋屈。
怎么每次跟美人相处,憋屈的总是她?
说话了她憋屈,不说话了她也憋屈。
美人回话了她憋屈,美人不回话她还是憋屈。
(╬▔皿▔)╯她这一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
“唉……”
深叹口气,随着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她已被蹑空叶带回了随风院附近。
依然是那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落。
钟锦初小心翼翼地将蹑空叶收回锦囊,走进随风院。
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思索。
如今她已知晓那美人就是白离,可是又当如何才能让白离出手替她续命呢?
冥思苦想,直至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正伸手想推开门,却又猛地将手收了回来,烦恼地抠了抠头,在房间外一遍又一遍踱着步子,大有一副想不出来便不进房间的架势。
如此不知多久,却还是毫无头绪。
小姑娘烦躁地跺跺脚,朝着钟锦媛房间的方向去了。
虽说昨日接风宴上才嫌弃钟锦媛思想单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人际间的事儿,还是需要向钟锦媛问询一二的。
小姑娘忧虑重重地走至钟锦媛房门口,如往常一般,习惯性地随手敲两下门,唤了声“姐姐”,便推门而入了。
才推开门,便听见“嘭”的声响,仿佛重物坠地之声,是从窗户处传来的。
小姑娘下意识便朝窗户的方向望去,只见窗户大敞着,不断有冷风灌进来,而窗外,正有一截墨色衣袍一闪而过,像是有什么人从窗外飞掠而去。
而钟锦媛正站在窗边,衣衫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发丝也于风中狂乱,其中不少被吹至她的眼前,挡住了她那张素净又明艳动人的脸。
“姐姐?”
钟锦初关上了门,诧异出声。
随着门的紧闭,冷风霎时也少了许多。
钟锦媛伸手将方才吹乱的发丝捋至耳后,一如往常,挂着一抹端庄的淡笑,朱唇轻启,她道:
“是初儿啊。你来找我是有何事吗?”
钟锦初总觉着钟锦媛似乎与往常有所不同,然而仔细一瞧,却又无甚不同,她只好压下心中的异样,笑嘻嘻地走上前,想寻个椅子坐着。
毕竟方才踱步子踱得久了,她如今有些累╯︿╰。
只是靠近了那椅子,才发觉,椅子旁的桌子上,竟是摆着两个茶杯。
两个杯中俱是还有茶水剩余,甚至在烛光中,隐隐可见其上尚有热气冒出。
钟锦初心中疑惑。
瞧着倒像是,钟锦媛方才在这房中与何人会面,而那人一听见她敲门的声音,便急匆匆跳窗而逃了。
想起那一闪而过的墨色衣袍,钟锦初觉着,那人今夜应是着墨衣的。
只是,究竟是何人,会与钟锦媛在此会面呢?
钟锦初眉头轻蹙,百思不得其解。
钟锦媛大抵是瞧出了她的疑惑,走上前来,将两杯茶收至一边,又拿了个崭新的杯盏,替小姑娘倒了杯茶,道:
“想必你方才也瞧见了。”
热气腾腾的茶被递至眼前,小姑娘接过那茶盏,对着杯口轻吹着气,似是漫不经心地道:
“瞧见了。”
她如何能不知,钟锦媛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实则在打探她究竟瞧见了些什么。
然而,越是如此,她便越是不能说。
她倒也想打探一番,这个瞧着端庄又淡雅的姐姐,究竟在隐藏些什么?又是否真如她表面那般与世无争?
钟锦媛却也不再言语,只坐于一旁,又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
一口又一口,她啜饮着,时不时地回过头看看窗外风景,却愣是不再瞧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便也端着茶杯,微仰起头,啜了一小口,而后便紧皱起眉头,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太烫了≡(▔﹏▔)≡。
然而,一回头,却见钟锦媛依旧往嘴里灌着茶。
她们这两杯茶,分明是从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冒着同样的滚滚热气,钟锦初被烫得恨不得吐出舌头散散热,钟锦媛却面不改色,仿佛在喝凉水。
钟锦初又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黑漆漆一片,坐在这椅子上,甚至连苍穹的哪怕一角都瞧不见,着实无甚值得欣赏的。
钟锦初深叹一口气,这钟锦媛是与她比谁更有耐力呢?
可惜她钟锦初第一缺命,第二缺耐力。
而钟锦媛偏偏是个耐力极佳的。
又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钟锦初先开了口:
“姐姐,方才那人?”
钟锦媛闻言,便也将茶杯放下,回过头,凝视着面前的小姑娘。
“你可瞧见那人的脸了?”
钟锦初便摇了摇头,答道:
“不曾瞧见。”
然而,她的心下却更是疑惑了,如此神神秘秘的,还怕她瞧见脸,究竟是何人?
钟锦媛这般偷偷摸摸的,究竟是在做何事?
小姑娘正想着该如何开口才好顺利成章地刨根问底,一抬眸,却见钟锦媛仿佛松了口气般的,神色霎时便柔和了许多。
如此一来,小姑娘方才心中的怪异感倒是消失了。
钟锦媛依旧是那个钟锦媛,坐在那里便如空谷幽兰,不耀眼,却夺目。
只是现下这般情况,实则更令人迷惑了不是吗?
钟锦媛究竟做了些什么才那般紧张兮兮的?
甚至向来如兰的气质都被掩盖了些?
还不待钟锦初问询,钟锦媛便一如既往地淡笑着,轻声为这小姑娘解惑:
“你今早也与我说了,这宇玄宗怕是当真有归虚功法现世,我左思右想,心下始终难安,便寻几个宇玄宗弟子问了一二。”
“姐姐是说,方才那是宇玄宗弟子?”
小姑娘将信将疑。
钟锦媛却是点点头,又道:
“确是如此。我今日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人,然其中大多是不愿将实情告知于我的。寻了半天,终于寻着了这么一个,愿意与我说实话,只是她不愿被旁人发觉,我便与她约好,夜深时来随风院一叙。”
小姑娘蹙了蹙眉,依然有些疑惑,便问:
“归虚功法现世,确不是何适当往外说的,宇玄宗弟子守口如瓶也是常理之中。可为何,姐姐说的此人,却愿意将实情说出来呢?总不会是用银两吧?”
钟锦媛又是淡淡一笑,道:
“你也知晓,爹娘在银两方面,向来不是大方的,我手头自然也无甚银两能收买她。初儿觉得,她又为何会来此告知我实情呢?”
小姑娘眨了眨眸,此事实在不好猜,人各有喜好,究竟何物能收买那人,根本无从猜起。
若当真猜来猜去了,那才是做无用功。
索性,她便不猜了。
钟锦媛自然也是知晓自家妹妹性子的,瞧她这样子,便明白她是不会回答的。
“在宇玄宗这样的大门派里,弟子们所求不过是深厚的修为与崇高的名声。后者,我给不了。前者,我却可以帮衬一二。”
“姐姐,你传了她修为?”
“妹妹说笑了,我也不过区区两百年修为,实在算不得深厚,又如何传与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