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烨是第一次施展血咒,虽然昨夜已经在心里模拟了十余次,几乎闭眼也能完成,但此咒法威力巨大,不得不慎。
十烨食指中指并齐沾上血浆,凌空先画了一串最简单的清心咒,血色咒文悬空成型绕着十烨转了一圈,咒光散落在身上,十烨只觉灵台宛若一汪清泉注入,整个人脱胎换骨,目贯长空,耳闻虫鸣。
十烨安心了几分,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
星儿歪着头,黑溜溜的眼睛盯着空中残留的金光。
十烨:“好玩吗?”
星儿:“啊呜啊呜!”
“我送你几个好不好?”
“啊呜啊呜呜!”星儿连连点头。
十烨轻轻呼出一口气,蹲下身,指尖凝住血珠在距离星儿周身六寸的位置细细描绘起来,细如发丝的咒文流水般滑过空气,闪烁跳动,
十烨写得很小心,星儿年纪太小,他必须要精准控制咒力,太重会损伤星儿的魂体,太轻则没有效果,幸而血咒乃是以血为引,与他心意相通,血纹几乎能随他心意而动,分毫不差,这对十烨来说还真是意外之喜。
细腻绵长的咒文围绕着星儿跳跃,它们似乎也明白要让星儿放下心防,扭动得很是活泼可爱,草精在咒文四周蹦蹦跳跳,星儿原地转圈,咯咯咯大笑。
十烨的手很稳,指尖轻灵如蜂鸟,捻、攥、抽、拉、转、旋、飞、顿——血咒连接,凌空飞旋,发出轻轻的嗡鸣,渐渐编织成一张宽大的净化符,是十烨从未见过的咒形,咒文流畅如水,符形明亮如月,异常美丽,在空中优美舒展开来,犹如一片闪光的蝉翼。
星儿原地大跳,高高举着双手,想要摸摸那符咒。
十烨悬腕收指,“星儿,想要这个吗?”
星儿:“啊啊呜呜!”
“草精!”十烨低呼一声,草精腾一下蹦到了十烨头顶,说时迟那时快,十烨十指穿插飞速掐诀,“日燃赤火,月零如霜,风四季水八荒,天地一片空明净,急急如律令!”
净化咒呼一下裹在了星儿的身上,咒文如千万道月光丝绦融入星儿的皮肤,流入他的血脉,最终和覆盖在星儿身体表面的神光融为一体。
星儿愣愣看着双手,啊了一声。
成功了吗?十烨不太确定,他现在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已经无法看清星儿神光的状态,草精突然大叫起来,拼命撞他的脑袋,十烨这才发现,他的血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源源不断流了出来,不过片刻已经染红了一大片地面,可他竟然毫无察觉,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痛楚。
十烨飞快扯下衣袂绑住手掌,又掏出三张止血符贴在伤口上,血流速度慢了些,但无法完全止血。
他的灵力随着血流在飞快流逝,之前设在四周的玄光结界快速溃散,十烨心头微骇,想起了血咒后的一行小字标注。
【血咒乃七星观咒法禁术,非命悬一线之时不可用,若咒法反噬,祸及自身,更有甚者,恐遭天罚。务必慎之。】
原本他以为只是会损耗灵力,想不到竟是无法止血。
“啊呜啊呜!”星儿跑过来,想要摸十烨的手又不敢摸,急的眼泪直打转,草精在原地乱蹦乱跳,又朝着星儿吱吱吱了一阵,星儿居然像听懂了,狠狠点头,然后草精就好像蚱蜢一样蹦向了山路。
“啊呜啊呜!”星儿指着草精离去的方向,又是一顿胡乱比划,十烨听明白了,草精八成是去找白煊来救场了。
星儿蹲在他身边寸步不离,黑黝黝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
“没事,”十烨盘膝坐地,“歇一会儿就好了。”
星儿跑进院里,不知道从哪寻了个小木铲开始挖坑,一边挖一边还呜哇呜哇的安慰十烨。
十烨怔了一下,不禁失笑。
星儿估计以为他和草精是一个品种,只要挖个坑埋起来再浇点水就好了。
血似乎止住了些,流得慢了,顺着手指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十烨的错觉,似乎每一滴血落下,地面就会微微震动一下。
星儿突然站起身,定定看着院外。
十烨眯眼,村道上来了一群人,看衣着打扮显然是镇上的百姓,大多是青壮男丁,为首的几个,居然是钱家的管家和打手。
十烨缓缓站起身,“星儿,过来。”
星儿跑到了十烨的身后,紧紧抓着十烨的道袍。
“就是这个妖道!”钱家管家站在院门前大喝,“昨夜我们看得清清楚楚,那什么关帝爷就是个妖怪,这对母子八成也是妖物,是来害我们安平镇的!”
“对对对,关帝爷就是个猫妖变的!”
“牙齿一尺多长,还吃了我们好几个人,肠子流了一地,你看,今天还满地都是血呢!”
“太吓人了!”
众打手附和。
一众百姓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吭声,半晌,才有一个人道,“这位不是昨天在镇上治病的道长吗?治好了好多人呢,我看不像个坏人。”
“他还治好了二丫的红疮呢。”
“说起来,我昨天就觉得离谱,好几年的病咋可能说好就好了,搞不好都是托吧?”
“张老汉的腰伤是他治好的。”
“我听说这道长不收钱,切,你们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治病不收钱的好事儿,八成都是骗人的。”
“对对对,我也觉得不靠谱。”
“钱家和咱们乡里乡亲的这么多年,断不会害咱们的,我看这道长定是有问题。”
十烨看得清楚,说这些话的人都是青壮男丁,面有凶相,很像街上的混混,他们均匀分布在百姓中间,说话的先后次序很有讲究,这边一句,那边一句,嗓门很大,语气刻意,每次有人发言,钱管家的表情就会多几分得意,显然早有安排。
星儿攥紧十烨的道袍,全身微微发抖,仰着头张了张嘴,似乎是在叫娘亲。
十烨摸了摸星儿的头,“莫怕。”
“诸位乡亲,大家看这里!”一个男人跳了出来,高高举起一张纸,快速晃了一圈,“这是前几日清台镇县衙发出的海捕文书,说有一名妖道谋财害命,杀死了清台镇陈大善人一家四口,惨不忍睹,大家看看,分明就是眼前这个妖道啊!”
众百姓一片哗然。
十烨心中突得一跳,他想起来了,当时陈家长子的确有报官,官府还画了画像,时隔两月他早就忘了,却是万万没想到这海捕文书居然也发到了这里。
“诸位乡亲!我们岂能容这种妖道横行,一定要将这妖道赶出去,还安平镇一方安宁!”钱管家震臂高呼。
“对,赶出去!”
“妖道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钱家打手和那几个混混嚷嚷起来,个个义愤填膺,大部分百姓受这种气氛感染,表情都有些摇摆不定。而那些打手则都悄悄举起了手里的棒子,伺机而动。
十烨心道不妙,本以为那个素青道长灵力大损暂时不会来找星儿母子的麻烦,没想到钱家居然使阴招煽动百姓,他就算面对十个素青道长也不会后退半步,但若要跟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动手……
罢了,七星观观规有云:打不起,逃的起。
十烨单手抱起星儿,暗暗运气,打算来个逃之夭夭,突然,他割裂的手掌被一片清凉裹住,竟是一片碧绿的治愈法咒。
奶白色的小猫仔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头上还顶着绿油油的草精,星儿高兴得呜哇呜哇大叫起来,院旁的大槐树上,一角白衣随风而动,斑驳阳光映在上面,璀然如金。
枝叶微微晃动,白煊探出一张笑脸。
十烨瞪眼:还不来帮忙!
白煊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又指了指远处。
十几个人沿着乡道冲了过来,提着扁担、铁锅、炒勺、扫帚,甚至还有菜刀,女眷居多,领头的正是苗三娘和刘鱼娘。
“谁敢到我家撒野?我打得他满地找牙!”苗三娘挥舞着扁担大叫。
“谁要欺负我苗家妹妹,我剁了他的脑袋做剁椒鱼头!”刘鱼娘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犹如一个前锋率领着众人杀了过来,好几个大婶冲进人群,铁锅炒勺噼里啪啦一顿招呼,揪住那几个混混的耳朵破口大骂“我说今儿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能早早的出门干活,感情是又是跑这儿丧天良来了!”
一个老汉举着拐杖狂抡小混混的屁股,“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昨儿这道长才治好了我的腿,你不知感恩还敢恩将仇报,我打断你的腿!”
十烨定眼一看,还真是昨天的病人。
被打的几个混混脸涨得通红,“我哪有,媳妇你别别听外人胡说,那道士可是上了官府的海捕文书的!”
“娘,我们这是协助官府抓人!”
“轻点轻点,我耳朵要掉了。”
“爹,你可别被这妖道骗了!”
“全部住手——都看清楚了!这妖道是官府通缉的要犯!”钱管家高高举起海捕文书大喊。
四周一静,打成一团的百姓齐刷刷看了过来。
苗三娘抢过海捕文书看了一眼,冷笑着举起:“大家仔细瞅瞅,这上面的到底是谁?”
海捕文书上的道士,歪鼻斜眼,十分猥琐,众人又齐刷刷看向十烨,但见这名道长剑眉星目,丰神俊朗——
大婶子们更怒了。
“十烨道长长得这么俊,那画上的人那么丑,你们瞎吗?!”
树上的白煊噗一声,十烨满头黑线。
“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挺像的吧——”还有人死鸭子嘴硬,又被一顿胖揍。
“像个屁!”
“别在这儿丢人了,赶紧给我回家!”
“平常不干正事儿也就罢了,这种昧良心的钱你也敢赚!”
来闹事的一多半都揪走了,剩下的和钱家人一看大势已去,也灰溜溜的跑了。
十烨松了口气,抬头看着树上。
热闹看完了,还不下来?
白煊笑出两个梨涡,翘着脚坐在树杈上,似乎完全没有下树的意思。
十烨:?
“星儿,没事吧?!”苗三娘跑进院子,星儿扑到了娘亲怀里噌啊噌。
“道长,您真来治星儿的丑病啦?”刘鱼娘笑着朝十烨打招呼,她和三个大婶子留了下来,看样子是打算帮苗三娘看家。
十烨点头。
“哎哎哎,是不是我眼花啊,我觉得星儿好像还真好看一点了。”一个大婶盯着星儿说。
苗三娘捧着星儿的脸仔细看了看,双眼一亮,看向十烨。
“每日辰时用桃花叶沾了糯米水给星儿洗脸。”十烨道,“不出七日,便会如寻常孩童一般。”
苗三娘眼圈一红,紧紧抱着星儿施礼,“多谢道长!多谢!”
星儿从苗三娘的怀里钻出脑袋,指着十烨的手啊呜啊呜。
“道长,你的手受伤了!”刘鱼娘惊呼。
十烨手掌上还残留着白煊治愈法术的绿光,血已经止住了,伤口正在愈合,只是之前被血浸染的止血符看起来有些吓人。“已无大碍——”
一句话没说完,十烨已经被几个大婶压着坐在了椅子上,又是绑绷带,又是上药,又是摸额头,又是递水,十烨受宠若惊,“真的无妨——贫道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可是根本没人听他的,刘鱼娘忙着择菜烧饭,苗三娘在十烨面前摆上瓜果小食,就差没烧三炷香供着了。几个大婶轮流对十烨嘘寒问暖。
“就算是神仙下凡也要好好养伤!”
“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都受伤了还想乱跑?”
“老实坐着,你可是苗家娘子的大恩人,哪有让恩人动手的道理。”
“放心,这几日我们就帮苗家娘子照顾你,保证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十烨没受伤的手被缠成了粽子,要不是他坚持,恐怕全身都要被绷带缠起来,看上去简直像个半身不遂,星儿坐在他旁边,像个监工的,只要他一动就压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一般。
不多时,饭烧好了,十烨更加如坐针毡,几位大婶子竟打算是给他喂饭,和他同一待遇的就只有星儿和四茶。
苗三娘举着勺子:“星儿,张嘴,啊——”
星儿边吃边往四茶嘴里塞鱼干:“啊呜呜——”
刘鱼娘:“道长,您想吃啥,我帮你。”
十烨:“……我自己来就行。”
“那怎么行,您受伤了。”
“真不用——”
“来来来,吃这个。”
饭勺子已经送到了十烨嘴边,刘鱼娘笑得两眼眯眯,几个大婶子笑得满脸慈爱,十烨如鲠在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树上传来闷笑声。
十烨额角青筋跳动,他算是明白了,白煊为何不肯下来,分明就是想看他的笑话。他掐诀向树上一指,白煊哎呦摔到了地上。
“这不是刚刚来通知我们救人的小伙子吗?”
“来的正好,吃了吗?”
苗三娘等人热情招呼。
白煊爬起身,捂着屁股干笑,“行……”
十烨:“不必劳烦诸位,他喂我就好。”
白煊怔了一下,随即露出大大的笑脸,拉着椅子坐过来,挖了一大勺饭怼到十烨嘴边,“来,张嘴。”
他还真喂啊?!
十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苗三娘她们笑成一团,
白煊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怎么不吃?挑食可不行哦——”
十烨闭眼,艰难张开嘴,下一秒就被塞了一嘴的饭还有众人的闷笑。
饭是糙米,有些硬,菜里几乎没有油腥,更没有肉,十烨慢慢嚼着,慢慢咽了下去,竟是也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苗三娘边吃边和大家聊着家常,时不时用手摸摸星儿的脑袋,她笑得那么开心,不知不觉就感染了一桌的人,星儿顺着四茶的毛,吃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四茶舒服眯起眼睛,尾巴里卷着草精甩来甩去。
“再来一口吗?”白煊笑道。
十烨转目,静静看着他。
白煊举着勺子的手有点抖:“你别这么瞅着我,我瘆得慌。”
十烨:“很好吃,你尝尝。”
“真的?”
“嗯。”
白煊闻了闻碗里的饭,自己给自己喂了一口,眉毛鼻子都耷拉了,“十华,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品味还真是一言难尽。
十烨轻轻勾起嘴角,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他笑了。
虽是粗茶淡饭,但却是家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白煊:我家道长的味觉可能有问题
十烨: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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