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平镇暂住的日子是十烨自出生以来最悠闲的时光。
白天,去苗三娘家探望星儿,顺便蹭饭。血咒净化妖气的效果非常好,星儿每一天都宛若新生,现在不光十烨和四茶觉得星儿长得好看,安平镇的百姓也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看新鲜,白煊趁机在苗三娘家门前摆了个摊子,有了星儿这个活招牌,十烨的符咒生意可谓是日进斗金。
钱家接连两次受挫后就没了动静,钱老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四茶和草精偷偷去打探过,听说是钱老爷的病突然加重,重金请来的素青道长逃之夭夭,整个钱宅混乱一团。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苗三娘没说什么,刘鱼娘啐了一口“活该”。
夜里回四茶的关帝庙过夜,吃着贡品看黄将军和李秋桐吵架,这俩人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架,十烨算是看明白了,二人势均力敌,真要打起来肯定是两败俱伤,估计他们也清楚,所以谁都没动真格的,也就是过过嘴瘾。
“毕竟在一起住了上百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打也打出感情了。”白煊吐出一个瓜子皮,“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相爱相杀。”
四茶:“有这个词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白煊:“肯定有,我可是鬼吏部鼎鼎有名的才子!”
十烨:“……”
一个甜瓜被黄将军鬼刀劈成好几瓣扔了出来,草精跳起身轻车熟路接过递给众人。
白煊咬下一口,远远招手:“黄将军,谢啦。”
黄将军:“奶奶个腿儿!再来!”
李秋桐:“奉陪到底!”
供桌上的点心稀里哗啦成了天女散花,十烨抖袖一卷,稳稳托住放在面前。
四茶吃得满脸掉渣,“我白天又去钱家看了看,内外院的丫鬟小厮都哭丧着的脸,估计那个钱老爷真的快不行了。”
白煊:“我查过生死簿,那个钱老爷还有好几年的寿命,一时半会死不了。
草精:“吱吱吱。”
十烨:“什么?”
“草精说,星儿娘亲这几天不睡觉,常常看着钱家方向枯坐半夜,”四茶道,“难道是为钱老爷伤心?我真是不懂,钱老爷都那般对他们了,星儿娘为何还为了他伤心?”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李秋桐飘过来道,“那苗三娘也算是敢爱敢恨的女子,能嫁给钱钟,想必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切,要我看,定是看钱老爷快死了,高兴得睡不着吧。”黄将军黑刀反手砍向李秋桐,却被李秋桐一个空手夺白刃。
白煊:“有道理。”
十烨:“……”
之前十烨是万万没想到黄将军和李秋桐居然还是八卦爱好者,对于苗三娘和钱家的恩恩怨怨那叫一个如数家珍,若不是身份不便,怕是早就去钱家看热闹了。
黄将军挣脱几次挣脱不开,索性扔了刀,往旁边一坐,“不打了!”
李秋桐:“认输了?”
“我的兵不在,打得不爽,改日再战。”黄将军揉了揉脖子说。
李秋桐挑眉,也坐下了。
十烨和白煊对视一眼。
十烨:“这几日为何来关帝庙的兵鬼越来越少?”
白煊:“李兄你的师弟们怎么也不来了?”
四茶:“难道是受了我的感化,终于打算和解了?”
“想的美!”黄将军一巴掌扇在四茶的脑袋上,“我派他们去巡山了。”
四茶愕然:“为啥?”
“有东西刨我们的坟!”黄将军狠狠瞪了李秋桐一眼。
“和我们没关系,”李秋桐道,“我的师弟们也去巡山了,我倒要看看是那个家伙吃错了药非要去刨你们那些硬邦邦的破坟头,也不嫌臭的慌。”
黄将军哼了一声,又拉开衣领露出脖子道,“更怪的是这个。”
他是断头将军,原本脑袋和脖子是分开的,可如今,他的脑袋和脖子居然连上了骨头,连接处的筋肉蠕动着往一块凑,好像几百只血红色的蚯蚓。
“喵!”四茶吓得钻到十烨怀里,尾巴炸成了棉花。
白煊面色大变,拉过黄将军细细看了一圈,“怎么可能?!”
“八成是亏心事做太多,要变成厉鬼了。”李秋桐嘴上说得刻薄,可看着黄将军的眼神里明显多出了几分忧色。
“我手下的鬼兵都出现了这种情况,老张的胳膊长出了骨头,小王的肠子多出一截,小徐的脚指头都长出来了,我的情况最糟糕。”黄将军摇了摇脖子,“怕是再过几天,头就要长回去了。”
“那、那不是好事吗?”四茶小声道。
“是大大的坏事!”白煊盯着黄将军的脖子道,“黄将军他们是战死的兵鬼,戾气深重,幸而受安平镇百姓建了义冢镇住戾气,否则早就成了厉鬼。他们成鬼百年,形态不变,表明戾气早已散去,可此时腐肉重生,断肢再续,而且速度如此之快,要么是受了浓郁阴气的影响,要么是——”
白煊猛地转头看向十烨。
十烨立即召出聚奎盘和七曜剑,明亮的剑光悬在聚奎盘中央一动不动。
“不是怨晶。”十烨摇头。
“不是怨晶……”白煊起身转圈,“这凡间怎么可能还有怨气如此深重的东西?”
“什么怨气,我可是这里的代理神,什么都没感觉到啊?”四茶道,“白煊上神,你可别吓我啊!”
“黄兄他们是鬼,本就对阴气更为敏感,或许是此处距离阴山脉较近,所以——”
李秋桐话还未说完,白煊突然亮出一张紫符,大喝道,“千里传音咒——启!”
紫符化作一道烟火钻入天空,啪一声炸成烟花。
众人愕然,抬头看着璀璨的烟花灭为灰烬。白煊仰首观空,脸色越来越沉。
“出了何事?”十烨站起身道。
“四茶,速速联系城隍属!”白煊大喝。
他的脸色黑的吓人,四茶顿时慌了,蹦到关帝神像上,头顶飞出一张小小的紫色符咒,四茶踏上猫爪印,紫符钻入神像,可不过片刻,紫符又退了出来,还勾出一长串明光字符,竟是本该送入城隍属的祈愿。
“怎、怎么都被退回来了?!”四茶蹲在关帝像前喵喵喵叫了半天,关帝神像没有半分反应。
十烨看着白煊。
白煊:“刚刚的千里传音咒是紧急召唤支援法咒,一咒就要五十斛法力。”
十烨:“说重点。”
“此咒发出,不出一瞬,必有鬼隶前来相助,可是等了这么久,冥界却没有任何反应,而且四茶现在也无法联系城隍属……”白煊皱眉,飞身跳上关帝庙屋顶,亮出第二张紫符在眼前一抹,“天眼咒——启!”
他赤红的眼瞳划过一道精光,白煊盯着夜空半晌,啧了一声,第三张符咒甩出:“三重天眼咒——启!”
“天上有什么东西吗?”十烨飞到他身侧问。
白煊揉了揉眼睛,“法咒的咒力降的厉害,看不清楚,好像是有一层结界。”
“让我试试。”
“三重天眼咒是高级法术,普通凡人的身体撑不住的——”
十烨看着白煊,没说话。
白煊咬牙,咒光划过十烨的双眼,“三重天眼咒——启!”
十烨只觉好似一柄锋利的齿刀划过眼瞳,眼球发出嗤嗤的声音,钻心的剧痛瞬间扩散开去,视线所及范围被这种剧痛飞速扩张,囊括了天地。
夜空苍茫,星河遥远,安平镇卧在万家灯火之中,犹如酣睡的孩童,夜风打着旋吹过山林,无数叶片沙沙作响,在夜空中激荡着微弱的回音。
不对,为何会有回音?
十烨凝目再看,却见风过留痕,在夜空中形成了奇怪的光迹,隐约连成了一大片弧形,边缘长长延伸至地平线,就像星空的影子形成了巨大的光网,将这片大地罩住了。
钻心剧痛刺入脑仁,十烨胃里剧烈翻腾,广阔的视线倏然收缩,眼前跳出白煊的脸。
“你没事吧?!”白煊低呼。
“是结界,很大,”十烨掐着额头,从褡裢里掏出纸笔,依据记忆快速描绘,“我从未见过类似的,罩住了整个安平镇。”
白煊看着十烨的图也蒙了:“这是什么?”
“我看不太清楚——”十烨眼前一黑,抓住了白煊的肩膀。
“你别吓我啊!”白煊大呼小叫,吵得十烨脑仁更疼了,掌心似乎出了很多汗,湿漉漉的,突然,他被白煊背了起来,十烨看到白煊的肩膀上全是血,触目惊心。
十烨:“你怎么……受伤了……”
“是你的血!”白煊的声音似乎有点咬牙切齿,十烨眼前一晃,又回到了关帝庙,一抹绿光罩住了他的眼睛,手心处传来一片温凉。
是白煊的治愈咒,十烨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听到白煊哗啦啦翻动生死簿的声音。
“见鬼了,阳寿怎么少了七天八个时辰?!”
各种声音在耳边吵成一团。
黄将军:“这画的是啥玩意啊?”
李秋桐:“结界?我活了五百年,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四茶:“啊啊啊啊三十年前城隍属开妖仙学堂的时候我不应该逃学的。”
草精:“吱吱吱!”
白煊:“都别吵了!”
一瞬死寂后,四茶他们彻底没了动静,十烨甚至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大约是跑到关帝庙外研究结界图了。
治愈咒的咒力如清凉的溪水流入四肢百骸,一点一点冲刷着天眼咒带来的不适感,十烨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却被人按住了手腕。
“别乱动,你手掌的伤口又裂开了。”
手腕处的触感温凉如玉,和治愈咒的感觉很像,是白煊的温度。
“你老实跟我说,你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久久不愈?”
十烨顿了顿:“是血咒。”
“什么?”
“七星观秘法,能持续输出咒力,只是略有后遗症。”
“你用这个干嘛了?!”
“帮星儿。”
白煊突然没了声音,只能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好像一头快被气死的老黄牛。
良久。
“你知不知道这个咒正在源源不断抽取你的灵力?!”
“好像是。”
“……”
就算只听呼吸声,十烨也能想象到白煊脸色发青眼角抽搐的表情,不知怎的,竟是觉得有些好笑。
“你再笑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白煊低呼。
七星观观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十烨很识时务地憋住笑,想了想,又道:“你可还记得星儿的小木马?”
“哈?”
“摆在门口的。”
“有这个东西吗?”
“那木马的做工很粗糙,是用各种小木头拼凑的,表面打磨的很光滑,马背上放了一块碎花的小垫子。”
“喂喂,你不会发烧了开始说胡话了吧?”白煊冰凉的手掌覆上十烨的额头。
“后来,那个小木马被钱家人砸了。”
“不热啊——”
“前日,我在星儿家又看到了一个新的小木马,是苗三娘新做的,星儿骑在上面,笑得很开心。”
白煊又开始摸十烨的脉门。
“纵使遭遇种种苦难,可他们依然在好好生活,”十烨轻声道,“真好。”
治愈咒的咒力消散了,翠绿的绿化作点点光斑如蝶翅凌空飞舞,十烨看到了白煊的脸,他的手捏着十烨的手腕,眉峰微蹙,点点莹光在红宝石般的眼瞳里流转,又缓缓消失在眼底。
十烨拉着白煊的手臂坐起身,静静看着他。
白煊猛地别开眼,吸了一下鼻子。
“白煊上神!十烨道长!”四茶顶着草精跑了进来,“不好了!外、外面——”
十烨撑住白煊的肩膀起身,二人快步出了关帝庙。
庙外林如黑海,风起波涛,一队鬼兵压风而至,他们原本都是断腿断臂的残躯外形,可此时竟是都已恢复了完整的躯体,黑色的铠甲表面蒙着细腻的黑光,犹如上了一层油蜡,铠甲摩擦,发出细细的声响。
他们簇拥着一个小鬼兵,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正是之前给黄将军送头的哪一只,之前他只有一条腿,现在却能奔跑如飞。更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缠绕着如蛛丝般的黑气,黑气聚集在头顶形成细小的圆球,好像一串串黑色的糖葫芦。
“那是什么?!”十烨问。
白煊眯眼,“难道是——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白煊:难道小道长小时候没骑过小木马?好可怜,放心,等你去了冥界,我送你一匹大马
十烨:……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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