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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告诉叶峣傍晚之前去南坡那边接人就可以了。
但是傍晚的时候她还要回旦增的家里继续放羊。
牛羊每天要放两次,一次是在早上,中午将牛羊赶回来之后,她就去学校上课,等到傍晚下课了,她再回旦增家里将牛羊放出来。
“小叶老师待会儿见!”
“老师辛苦啦!”
“小叶老师seeyoulater!”
……
班里的学生纷纷和叶峣告别,叶峣也收拾好教案,走出这个用木桩搭建的简易教室。
虽然是7、8月夏天,可是这里的天气多变,早晚温差也是极大,旦增这家人没有多余的衣服给她,随便给了一套破旧的藏服她,根本就不御寒。
她裹了裹领子,徒劳地抵挡住滑进衣领寒冽的风,加快步伐往回赶,眼神放空,有些心不在焉。
云吞不在她身边,她去上课,不可能时时刻刻将它带着,而且也需要给它自由活动的时间。
桃花沟非常小,学校离她住的地方也只是几分钟的路程。
羊圈里有不少羊,她刚刚踏进家门,一只高原混种大白狗就朝着她的方向猛扑过来,嗷呜几声来到她身前,蹭她的掌心。
“云吞这么皮,今天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吗?”叶峣揉它的头,短暂回神,笑意洋溢,小鹿眼里似有光。
“阿妈她回来了嘻嘻,快点吃饭饭,晚上我想和她睡嘻嘻……”
叶峣听见人声,唇边笑容顿时敛起,抬头往前面看去,看到他们的傻儿子正大张着嘴巴在笑,口水沿着嘴角流了下来,而他的母亲,正站在他身边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就好像她是什么秽物一般。
她冷眼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早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实在不想再去回想这样荒诞的情景。
即使一年之中这样的事情会上映无数次。
“你这个死丫头在这里看什么?羊放了吗?再看信不信我戳瞎你的眼将你扔出去?”
旦增的妻子叫卓玛,“卓玛”在藏语里的意思是圣洁的女神,可是她来到这里将近一年了,没有看出她哪里像个圣洁的女神。
叶峣无意与她争吵,立即低下了头,缩着脖子,目光躲闪装作一副害怕的模样儿,向云吞眨了眨眼睛示意它和她一起离开,免得遭殃。
羊群在云吞的驱赶下冲出了羊棚,也将卓玛难听的话语扔在了后面。
天空蓝得仍然不像话,即使是傍晚,依然不减瑰丽。
这里名叫桃花沟,自然是漫山遍野都种满了桃花的地方,不过现在是7月,桃花早已经谢了,但是不妨碍别的植被茂盛生长,将山间点缀成一个后花园。
叶峣赶着羊群出了来,云吞一直默默跟在她身旁,待出了旦增的家门口时,才突然回头对着屋子的方向狠狠吠叫了几声,吠声震天,那架势丝毫不输刚刚卓玛骂他们的凶狠模样。
“作死你条死狗!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吠我们吗?!”
院子里立即传来谩骂声,卓玛拿着几根玉米棒子冲出来,又拿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抓手里,看到云吞就扔,还要跑上来打它。
叶峣见势头不对,带着云吞拼命往前跑,她身边是赶了十几只羊的,那群羊平时很是怵云吞,看见云吞吠叫着跑起来,它们也一并跟着,还异口同声发出“咩咩咩”声,扬起尘土一片又一片,那场景颇为壮观。
卓玛今年40多岁了,身上穿着臃肿的藏服,手上还要拿着东西根本就跑不动,叶峣身姿轻盈,云吞的右后腿虽然有些瘸,可它毕竟是高原野狼与高原土狗的混种,跑这些平路简直是小儿科。
“云吞,你今天火气干嘛这么大?”
待到了安全范围的时候,叶峣才停了下来,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苍白的脸庞也变得红润,唇边一点点笑意扩大,变成愉悦的弧度,看得云吞也高兴地笑起来。
“嗷呜~”
它对着蓝天长啸一声,旁边的羊都不敢动了,慢悠悠地往前走着,颇为听云吞的话。
“就算他们说话难听,我们都听了这么多天了,也不差这一两天了。”
叶峣手巧,这条小路多是格桑花,她随意摘了几朵编织成一个简易花圈,将花圈套到云吞的脖颈上,看着它还眨着眼睛对自己傻笑的模样儿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忽而靠近自己的狗子,搂着它的脖颈低声对它说道:“云吞,我们今晚就逃,不论能逃到哪里,总之就要逃!”
她觉着南坡那个人无论是不是来营救她的,她都要靠自己,不能完全依赖别人。
“嗷呜~”
云吞像是听明白了她的话,侧着脸蹭了蹭她的掌心,蹭了她一手的狗毛。
叶峣得到云吞的支持了,心里好像才踏实了一点儿,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试一试取回养父母和她自己被旦增藏起来的东西,不然,那将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小叶老师我们又见面啦!云吞也在啊!你要去哪里放羊啊?”
“小叶老师你待会儿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阿妈可想念你了!”
“小叶老师怎么你的脸那么红啊?是不是云吞欺负你了呀?”
……
偏远藏区里的孩子放羊喂猪是非常常见的事情,桃花沟不大,走哪里能遇见也是常事,叶峣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抬头看天上的云和亮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很应该要出发去南坡了。
便对他们说道:“能不能先帮老师看一看羊?老师要去接个人回来。”
藏区放羊、放牛都是轮流一起放的,上百只的羊聚在一起吃草,今天这家放了,明天另外一家轮流,所以叶峣说这句话他们也没有什么异议。
“小叶老师你要接谁回来呀?”
“对呀对呀那个人是哥哥还是姐姐呀?”
“云吞也要跟着你去吗?它能不能留下来和我们玩啊?”
……
“我也不知道,要去了才知道,云吞要和我一起去,我怕自己迷路了。”叶峣耐心解答他们的问题,完了便招了招手让云吞一起跟着她走了。
南坡离这里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这里怪石嶙峋,有一面十分陡峭的山坡,从这里一直攀爬过去,能直接去到洛子峰山脚下,地势非常凶险。
不过这里倒是有一个出口可以出桃花沟的,同样外面的人也能进来。
只是,这个出口看似很便捷,但是出了这里,还有几座大山等着你翻,就算有车也不一定能开出去。
这也是,叶峣为什么逃了这么多次都没有成功出逃的原因。
一是这里实在是险绝,二是洛子峰下天气突变是常事,旦增这家人为了杜绝她逃跑的心思,只给她很少御寒的衣物,晚上她如果出门的话,第二天只能是具尸体了。
叶峣站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远远眺望山口的位置,那个山口是两座陡峭山壁施舍出来的一条缝,仅能让一辆车经过,多了可能会有危险。
虽然是7月的天,但那里也铺满了雪,偶尔会有野兽的足印,但鲜有人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不合脚的布鞋,被她缝缝补补了不知道多少次,现在连脚趾头都遮不住了。寒风能从她的脚底贯穿她全身。
……难看又寒碜。
“喂!那边的小姑娘,桃花沟是不是从这里进去?”
叶峣兀自出神,就在她站着的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忽而出现了一个男人,男人所站的地势比她矮,只能仰着头和她说话。
“你是要进桃花沟?”
阳光刺眼,叶峣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男人的模样。
男人分明是从大城市里来的,身上穿着质地上好的厚实冲锋衣,脸上戴了一副墨镜,遮住自己大半张脸,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在阳光的照射下,好像泛着一层釉质的光。
头上倒是没戴帽子,只是头发被修剪得整齐不染,不算特别短,让他整个人凸显一种端肃寒冽的气质,让人不敢小觑。
叶峣看了他半晌,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但是他戴着墨镜,她无法进一步辨认,只能不动声色地问道。
“嗯,是啊,我车就停在这附近进不来了,桃花沟是从这里面走吗?”男人又耐着心思问了一句。
“嗷呜~”
不等叶峣回答,云吞忽而叫了一声,低咽的嗓音带着一种警戒与愤怒。
叶峣立即警惕起来,她因着幼时的经历,特别有与动物沟通的能力,云吞只要摇摇尾巴她就知道它在表达什么。
她顺着云吞吼叫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陡峭的山壁裂缝中,枯草丛之后不知何时蹲了一只雪豹,盯了男人不知道多久,凝了一双漂亮的豹眼,蓄势待发。
随着云吞的吼叫,雪豹知道自己的意图被人发现,不再等待,一个飞扑便扑向草地上的男人,企图要将他整个人撕碎。
“小心!”
叶峣顾不得那么多,随着雪豹的动作也飞身向男人的方向扑过去,她要抢在雪豹之前将男人救下,不然凶多吉少!
男人后知后觉也察觉出危险,正想避开,却是看见站在怪石上的小姑娘向他扑来,将他一把扑倒,往旁边滚了几圈。
身后狗吠与豹的叫声已然震天。
原来……他早已被一头豹盯上了?
封祁眨了眨眼,脸上的墨镜已然脱落,露出他整张脸来,他对上了怀里小丫头的眼睛,刚才离得虽然不远,但是逆着光,他看不清楚眼前人的模样。
而现在,他被她护在怀里,后脑勺还能感受到一片柔软,是她扑过来的时候还不忘用双手护住他的脑袋,让他免受灾难。
“峣……丫头?”
封祁已经看清楚了她的脸,不禁脱口而出。
眼前女孩实在是太瘦了,与封昊发给他的照片简直是大相径庭,他完全不敢相信。
如果不是她极具个人特色的小鹿眼,以及眼睑下的一颗红痣,他压根不敢相信当初那个被他养得肥肥白白的小女孩现在变成了皮包骨的模样儿。
“你……是我祁叔叔?”
叶峣同样疑惑出声,阒黑眼瞳里没什么情绪波动,像一潭死水,失去了生机。
封祁看着觉得心里被刺着痛,也来不及问她什么,只能用力搂了搂她,然后便带着她起来,更加远离了战场几步。
不远处的山坡上,云吞还和雪豹对峙着,王不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