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渭州案之时,庆国朝堂便知道有一个神秘组织在庆国冒了头。
这个组织有三大分部,渭州是其中一处。
轰动京都的渭州大案,死伤案犯、马贼等等数千人,便是因为这君山会。
而渭州君山会的主人,代号蜃龙。
这个名字,在出现在众人耳中的第一时间,便被列上了各家关注名单的前几位。
而眼下,范闲说秦恒便是蜃龙?
大殿内,不仅仅是那些御史们,就连其他臣子也纷纷变色,开口议论起来。
就连任少安也有一瞬间的出神。
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范闲:“小范大人,你没说错话?”
范闲看向任少安:“我很清醒,蜃龙已经伏诛。”
范闲说着,指了指秦恒的尸体。
见到这一幕,御史们反倒不敢说话了。
范闲指证秦恒是蜃龙,这是涉及君山会的大事,御史的风闻奏事,在这件事上可派不上用场。
若秦恒当真是蜃龙,那他们现在反对范闲两句,就很有可能会被划为君山会同党,轻则一辈子官职没有进步,重则成为下一个居云泽。
他们之所以选择当御史,对自己的前程可是看得比命还重要,一个个又将趋利避害修炼到了极致,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他们一清二楚。
不过,由于御史的沉默,大殿再度变得安静下来。
“无稽之谈!”
最先提出质疑的是枢密院的新任副使,唐元骏。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顶着一张黝黑的老脸,暴喝道:“范闲,你杀了秦守备便罢了,为何还要在他头上栽这么一个罪名?”
这位大人乃是从泉州水师升上来的副使,身上沾染了军队做派,说起话来有如醒狮怒吼,让人闻之色变。
更重要的是,他是秦家的嫡系,也是秦家父子被排除出枢密院后,秦家在枢密院新的代言人。
范闲说秦恒是蜃龙,无论是站在军方角度还是为了秦家,他都不可能承认!
“范闲,老实交代,你到底是怎么杀了秦守备,又为何给他栽赃罪名?”
另一名军方大臣起身喝问。
有一人紧接着起身,阴阳怪气道:“这还用问?”
“小范大人与秦守备素来不和,这次借着秦守备追拿他,杀害秦守备后将蜃龙的名号栽赃给秦守备,显然是为了死中求活。”
“只可惜啊,满朝文武不是傻子,陛下更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昏君!”
说着,那人讥诮地瞥了范闲一眼。
起身说话的这三人,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背后,站着秦家。
“范某不习惯栽赃别人。”
范闲的脸更白了,但声音依旧平稳:“秦恒便是蜃龙,这一点,随我追击的监察院众人可以作证,叶仁、高达也可以。”
“范闲,你血口喷人!”
唐元骏老脸带着怒意,继续暴喝:“且不说监察院人手视你如主,那叶仁、高达二人,也是你的亲信,他们的话也能作数?”
唐元骏这话,说的的确有道理。
任少安原本想帮范闲辩解两句,此时却说不出话来了。
“哼。”
却听一声冷哼,有一人站在了范闲身前,对着唐元骏怒目相视。
这人不是范建、不是李太玄,而是刘沛。
他冷笑着看向唐元骏,张口道:“唐副枢说的话好有意思,监察院的人效忠的是陛下,只不过遵循上下级关系随着小范大人查案,他们的话怎么就不能采信了?”
“依你唐副枢的意思,监察院人手的话不能采信,那你是枢密使秦业的副手,这时候站出来为他的儿子说话,是何用意?”
“莫不是在唐副枢的心中,一座衙门的主官是谁,那座衙门的属官便应当放弃对陛下、对庆国的忠诚,成为主官的私人附庸?”
刘沛也是从御史升上太常寺卿的,此时玩起御史那一套语言游戏来,可谓是信手拈来,而且不知比现在的御史们高了多少段位。
他一连番话如连珠炮一般说出,偏偏听起来环环相扣有理有据,逻辑缜密到了极点,竟然让唐元骏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还是那位阴阳怪气的军方官员最先开了口:“刘大人说话也是轻巧,一顶大帽子说扣就扣,只是大人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言官了。”
不是言官,就没有了扣帽子的资格。
刘沛回以冷笑:“你们也不是言官。”
那名军方官员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文臣的强硬,同唐元骏一般愣住了。
却因刘沛继续道:“除了监察院众人,虎卫是陛下亲卫,绝对服从陛下,你们说虎卫高达信不过,是觉得陛下暗示高达包庇范闲,还是影射范闲策反虎卫,有谋反之举?”
“诬告反坐的罪名,你们想必不陌生。”
刘沛说着,又瞥了一眼军方众人:“至于叶仁,说他和范闲陷害秦恒,你们去定州说这话。”
定州有叶重,军方第二极。
若是叶重知道秦家污蔑叶家对庆帝的忠诚,只怕军方免不了会出现一场动荡。
军方众人,面色一变再变,终究不敢再说什么。
刘沛的嘴太厉害!
边上的御史们,心中与军方众人有着相同的看法,同时心中暗暗庆幸,方才刘沛骂他们的时候没有用全力,否则他们都得体会一番狗血淋头的滋味。
“范闲。”
殿中的闹剧告一段落,庆帝又开了口:“调息的如何了?”
众人看向范闲,发现后者的面庞红润了些许,这才知道范闲方才不说话,是在站着调息。
听到庆帝的话,范闲拱手:“回陛下,好多了。”
他的声音,也有力了几分。
庆帝点点头,朝着侯公公吩咐道:“给范闲搬张椅子,再弄碗参汤。”
说着,他看向范闲:“时辰还早,慢慢讲一遍经过。”
……
太阳东升西落,仿佛永远不会改变。
寅时末刻,京都某处小院。
“吱呀——”
院门被打开,侯季常一身常服,手中拎着个包袱,神情平淡地从里边走了出来。
他无视了周围一道道窥探的目光,步伐稳健地朝着工部衙门走去。
稀薄的晨光下,工部衙门内人影绰绰,大小官员汇聚在大堂上,三三两两聊着天,等着点卯开始。
“侯大人!”
有人眼尖,看到了走进来的侯季常,连忙上前行礼。
自从上次的掌固之事后,众人皆知这位侯大人是小范大人跟前的红人,平日里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
虽说小范大人现在遇到了危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层官员们可不敢因此变脸,怠慢了侯季常。
只是几个朝着侯季常打招呼的官员走近了,才看清侯季常竟然没有穿官服。
众人不禁一惊:“侯大人,你这是……”
侯季常没有回应,从众人面前走过,来到了本衙经历前:“经历大人,包袱中是我的官服、文牒、印信。”
经历挑了挑眉,不解地看向侯季常。
“我欲辞官,请经历大人清点物品。”
侯季常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平静如湖面。
侯季常要辞官!
这则消息,在周围这片小官吏圈子里迅速传来,引发了一阵讨论。
侯季常面前,那经历一惊再惊,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包袱,口中问道:“为何?”
“无才无德。”
侯季常口中吐出四个字,便不再言语。
经历不再多问,打开包袱检查起来。
本衙经历可以决定知造郎这一基层官职的去留,这是符合规矩的事情,侯季常辞官虽然突然,但他也不敢在这上边有什么阻拦。
片刻,经历清点完毕:“没问题。”
“多谢经历大人。”
侯季常朝着经历施了一礼,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背对着那些疑惑的目光和指指点点的话语。
全程,他神色平淡。
工部衙门口,一队禁军不知何时到来,正沉默地等待着什么。
侯季常出来时,领头的陆仁甲上前道:“侯大人,奉陛下旨意,请大人去宫中一趟。”
“我已经不是大人了。”
侯季常平静地笑笑,话语中有一丝解脱的意味。
他望了一眼天边将要破晓的太阳,伸出双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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