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园昔日是荒废,现在是荒凉,人去落空后的荒凉,如冰冷的寒风下灌下一杯冷水。
龙珏坐在高大繁茂的梧桐树下吹了很久的冷风,梧桐落叶落了一地,沧桑的树干历经风雨在寒风下无声瑟缩。
“她生是我的妻子,死了也是我龙家的人,我不能将骨灰给你,即使你是她的女儿!”
九月望了望昔日模样的院落,旧时的景物刺痛着她的眼睛,有点干涩,有点心酸:“她后悔来了这里,她说,若可以,她想回去,融入故土。”
南宫水心等到心灰意冷,有时会抱着女儿忧伤诉说着她背弃的故乡。
杜如梅的介入,一点一滴地将南宫水心的幸福摧毁,开始还会期待未来,但是龙珏的倔强离家,彻底磨灭了她所有的希望,等待中陷入无尽的凄凉里。
袖子里的手在颤抖,龙珏眼角干涩微红,沙哑开口:“是我当时太固执,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她喜欢上了别人。”
“她没有背叛你,是你不配拥有她!”
龙珏冷眼质问:“冷园两年,我从未踏进一步,她却生下你,难道这不是背叛?”
九月微愠:“那大将军该问问当年伺候她的人,她是何时怀孕的。”
“你什么意思?”
九月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侧过脸不敢直视龙珏锐利的眸子:“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出生的地方,请大将军成全。”
“过些日子是水心的忌日,你好好祭拜她一番吧,但是骨灰决不能给你。”
九月留在府里的几天,龙珏从未让人怠慢过她,吃穿用度皆是极好的,跟对待自己的亲女一般呵护备至,还特地让龙嫣然陪着九月在府里转悠。
将府里的景致看得差不多了,龙嫣然便带着九月出府游玩,九月盛情难却也却不掉,只好任由这个大小姐拉着自己到处走。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嘈杂攒动着,几位护卫随时警惕周围,将两个姑娘护得好好地,但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难免有些小偷小摸的人近身取物。
一个不留神之下,龙嫣然被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撞到了,待回头时发觉随身玉佩不知所踪,几个护卫立即往小乞丐逃跑的方向追去。
热闹的人群将两个女子冲散,一个转眼的功夫龙嫣然就不见了,九月举目四望都找不到人,只好一边叫人一边寻找。
前方人群围观,似乎有打斗之声,九月闻声遁去,只见绛紫色华服男子拥着龙嫣然,周旋在几个油头粉面的痞子之间。
边上站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华服男子,观其珠光宝气之身,可见是一个贵族纨绔子弟,脸上显然被人用力扫了一个耳光子,印子红红的,他一边揉着生疼的脸,一边恶里恶气吼叫:“你们这群废物,赶紧给老子卸了那小子,把美人给我抢回来!”
原来是当街强抢良家闺女的戏码。
紫衣男子抱着龙嫣然低身轻松避过一棍,身轻如燕一跃侧过两个踢脚,出掌迅速打飞三个后面偷袭的家伙,一脚将围攻上来的人横扫在地,稳稳当当地停下来,冷眸一扫,满街滚爬的打手怕得不敢再上来。
纨绔公子见男子三两下就把人打倒了,吓得赶紧趁乱溜走,打手们慌里慌张之下见头都跑了,只得纷纷四散逃离。
围观的人群见此一出英雄救美,不禁拍手称快,直直称赞男子见义勇为。
男子相貌不凡英勇伟岸,女子粉面桃花含羞带笑,好一对俊男美女,路人纷纷称赞。
人群中有人认出紫衣男子的身份,惊喜高喊:“那不是战王吗?”
“是呀,是战王啊,果然英姿潇洒英武不凡啊!”
待到夏宇枫抱起脚扭伤的龙嫣然走远,人们依旧沉浸在战王英勇救美的英武事迹里,进而再谈论到战王沙场如何神勇无敌上,众说纷纷,讨论声一直不绝于耳。
九月将打斗之时遗落下的一枚小令牌拾起,惆怅地站在原地。
夏宇枫凯旋回来至今,一直是百姓们传颂崇拜的对象,关于战王的传奇故事,是京都所有酒肆茶坊里人们津津乐道的。
酒肆里每天都有说书人讲一段战王破敌的英勇事迹,先生唾沫横飞地演讲,台下坐着的人寂静无声细细听着,**精妙之处掌声如雷。
几碗爽口的女儿红下肚,九月脸颊微微泛红,盯着一张净白无暇的俊颜,那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总是藏着几分危险。
玉姬一出现在酒馆里,就吸引了许多人惊艳的目光。
好一个俊俏的公子,比那传奇的战王还好看,连说书人都一时噤声许久才又道:“且说那将军府龙大小姐,可是如花似玉温婉可人,战王英姿飒爽神勇无双,可谓一对璧人……”
玉姬径自在九月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烧着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天冷一碗热水酒,除却一身风雪寒,好香的酒,十里之外的长街都醉了。”
九月拿起碗,歪着脑袋瞥了一眼:“妖孽,你是活的啊?”
那晚武功高强的神秘人,竟然没有将他劈死,真是可惜了。
诗意的话语,邪魅醉人的笑意,九月一身鸡皮疙瘩碎了一地,玉姬还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唇角的酒水,迷人的桃花眼眨了一下。
然后,便听着一声清脆的碎碗之音脚底响起,原来是九月不小心手滑落下的。
紧接着邻桌的碗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别这么惩罚我,我吐的时候你会更加恶心的,我发誓。”
九月做了一个即将呕吐喷薄到他脸上的冲动,制止了玉姬魅惑的笑意,换了一个阴沉的冷脸。
玉姬咬牙眯眼:“难怪没男人喜欢,皆因本性。”
九月低吼:“你说什么?”
一双凶恶的眼神刺杀着眼前的人,玉姬冷冷笑道:“你的心上人在十里秦河上赏梅吟诗,对象却是自己的亲妹妹,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很难受?”
“贱人!”
明明知道是她的痛,却还是这般揭开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他,才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的,她以为他所有的温柔都是为她的,可是她现在看到,他的温柔并不是给她一个人的。
形貌昳丽的公子,在酒肆里掀起了一场小小的惊艳,优雅潇洒地落座在靠窗的边上,成就了一道炫目的风景,可惜他对面却是一个粗鲁凶悍的少女。
虽然也是秀颜如花水眸动人,但是动不动就拍桌瞪眼,生气之下还一脚踩上板凳,美则美矣,却是不堪入目。
众人看着那少女如此煞风景,过了一会后视线逐渐转回来,不再眼巴巴地看着窗边那桌,但是那气急败坏之下的敲桌声,还是时不时传来,粗鲁无礼的谩骂声偶尔爆出来几句。
“看吧,这么毫无品味,毫无端庄可言的女人,如何站在战王无限光环下?你的性格我不想再批判了,从一出生就决定了,除非回炉重造,不然真是不堪入目,还是说说你的天生丽质吧,人模人样确实美人胚子一个,可惜后天装扮不行,不会自我精心雕琢……”
玉姬中间喝了两碗酒解渴,看着九月想杀人的眼睛,顿了一顿,又嘲笑道:“其实不用难过,你的心上人没有心,所以不用担心他对任何人动情。”
玉姬毫不留情讽刺,言语极其辛辣。
九月咬牙切齿跺脚拍桌,脖子伸到玉姬俊脸一寸处:“你敢再说一个字?”
周围的人全都惊愕地看过来。
好一个泼辣的小姑娘啊,对着这么一个天人般的公子嚎叫,好生无礼,好生嚣张。
走过桌子边的一个小孩,被那狰狞凶恶的表情吓哭,父母赶紧抱走孩子,匆匆下楼而去,一边走一边安慰小孩:“小宝不哭,那姐姐凶了点,但不是妖怪……”
妖怪?
九月瞬时收起恶狠狠的威胁,讪讪坐好。
玉姬暗笑:“战王亲兵的腰牌不是在你手里么,那场英雄救美,可真激动人心可歌可泣,百姓们都羡慕呢。”
九月握拳:“这你也知道?”
该死的,这男人是妖怪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玉姬一副我是天女无所不晓的表情。
九月拿脸重重砸进碗里,真的想吐血到底,在他面前装死算了。
她捡到的小令牌,正是夏宇枫近身亲兵腰牌,专门在暗中听令行事的暗兵,从当街抢美人的打手中遗落出来的。
很显然,这场为人乐道的英雄救美,是精心设计好的。
从龙嫣然出府后的一切都是计划安排的,几个护卫武艺精湛,小乞丐身手敏捷,轻易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下手,而后逃走,然后是九月一不留神之下,龙嫣然被人群分散开去,最后是英雄救美。
整个过程毫无破绽,天衣无缝。
夏宇枫轻松赢得美人芳心。
九月自欺欺人:“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她无论如何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认识了六年的师兄,权势熏心,变成了一个自己觉得陌生的人。
也不想相信自己的师兄会是这般虚伪,为了争权夺利可以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