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知道了,你还有必要瞒着她吗?”
这是我清醒后,隔着房门,模模糊糊听到的第一句话。
夏玫十分不理解地问林川忆:“难道你发烧昏迷说的那些梦话,有机会这辈子完成了,还非要死撑吗?你想让她追求幸福,就不能等到……你离开以后吗?”
听见我的情敌,如此识大体地帮我劝服林川忆,我疯了似地坐起来。
想冲到门外去。
想抱住林川忆。
想结束这一切。
我还能拥有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过一天,少一天。
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经不起浪费。
我不想他继续口是心非地假装不爱我,扮演无情无义的混蛋。
然而,腹部传来的剧痛,却牵绊住了我的动作。
当我在屋里冷汗涔涔地捂着肚子,缩回床头时。
外面的林川忆,依旧固执得要命:“她不爱我。我不想她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更不想再给她和纪河制造麻烦。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跟别人牵扯不清?”
夏玫嗤笑:“你不是忍得很好?”
林川忆也笑,喉头隐约翻滚着血腥味:“我忍不了。像有根刺卡在喉咙里,扎在心口窝,咽不下去,拔不出来。可我没办法,我要她没有我也好好活着。”
上学那会儿,每次陪郗语默看韩剧,看到主人公互相成全,打死不肯表白,非要守着公开的秘密,各自寂寞悲伤,还美其名曰牺牲奉献,故作伟大,我总会轻嗤骂娘,不懂郗语默哭什么。
我以为,换成是我,绝对会抓紧一切能够亲吻拥抱的机会,不留遗憾地爱尽全力,爱在当下。
直到心如刀割地听着夏玫劝林川忆:“她还有很长的一生,你走了,她也能活下去,拜托你想想自己。”
直到撕心裂肺地听着林川忆反驳:“她跟你不一样。不管爱人还是仇人,身边一定要有人。那样,她才不会空虚。”
我终于万箭穿心般顿悟……所有看似荒唐的矫情背后,都暗藏着如履薄冰、莫讳如深的爱。
我终于懂了。
不仅我怕纪河是林叔叔私生子的真相,伤害林川忆,打破他最后的平静。
林川忆同样也怕,自己身患绝症的真相,伤害我,影响我的前途和幸福。
他怕陪伴了我二十年的他,充斥着我整个少女时代的他,忽然抽身离去,留给我灭顶的空白和致命的孤独。
他怕我生命的二分之一,同他一起消失,而剩下的一半,了无生趣。
他怕,我殉死相随。
明明我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有这样的胆量。
林川忆却坚决要扼杀掉一丝一毫这种可能性。
于是,他将公司、乐队、纪河,作为遗产,馈赠予我,希望支撑我活下去。
一如我想带他回波士顿,陪他安度残生。
我在千方百计保全他的现在。
他在绞尽脑汁成全我的未来。
我们都在执拗而不惜代价地为对方着想。
可却反而让两份错位的感情,有了时差。
必须有一方向另一方妥协。
所以……当泪水第无数次扑簌簌地滚滚落下。
原本可以借此机会戳破林川忆拙劣谎言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只是在被发现以前,浑身发抖地匆匆躺下,仓皇局促地重新蒙头藏进被子里。
我只是溃不成军地咬着拳头,闭上眼,反复吸气,呼气,努力压抑烦人的哭声。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和我一样死心眼的林川忆,最后还是会拒绝接受我。
最后我们还是会反反复复地吵架冷战闹别扭。
我总不能在他余下仅剩不到一年的生命里,只为弥补自己曾经对他的愧疚亏欠,显示自己敢爱敢恨的勇气决心,不停逼他跟我无休无止地争执,给他留下更多永远无法圆满的、不美好的回忆吧?
个性那么强的林川忆,已经对我低头妥协了一辈子。
这一次,轮也该轮到我先让步了。
门外的世界,在我内心的激战中,陷入了一阵沉默。
夏玫被林川忆噎得无言以对,先行离开后,林川忆进屋坐到了床边。
我躲在漆黑闷热的被窝里,不晓得该怎么装作毫不知情地对他微笑。
毕竟,他谎称利用了我,轻易原谅,不像我的作风。
但要我违心地指责他,又脱离了甘愿配合他的初衷。
我只好选择逃避。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在装睡。
如果傍晚的时候,夏树和沅虹玮没来看我,我绝对能睡到林川忆回家。
可他们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从昨天开始就同郗语默吵着要找我的罹桀。
那个小野种一冲进阁楼,就掀开被子,害我在众人面前暴露出了淌满泪水的脸,人畜无害地揪着眉毛问我:“妈咪,你是不是很疼?”
我唯有趁势重重推开罹桀的小脑袋瓜,翻着白眼冷哼:“废话!不疼我哭你妈?”
这时夏树生怕被忽略,接过了话茬:“沫姐,当着孩子面,别总讲脏话。你差点摔死他,他都没记仇。不过,说正经的,你是不是真打算不干了?我可是辞了纹身师的工作在陪你玩,玮哥也关了律所……”
话未说完,罹桀忽然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转身狠狠朝林川忆丢了过去:“坏人!你都把我妈咪推病了!干嘛还找别人来帮你欺负她?”
眼见林川忆虽及时躲开水杯,罹桀却又抄起了快烧壶,我急忙下意识地伸手制止,甚至忘了辩驳我不是他妈,张口就对郗语默嚷嚷:“赶紧把他领走!”
连小小的罹桀,都察觉得到,林川忆是有意请来夏树和沅虹玮向我施压,我自然也懂。
我倒不是突然能够体谅,林川忆从以前到现在,种种与罹宏碁如出一辙、处心积虑牵制操纵我的行为。
我只是想起了,他抱住我冲出会议室那一秒,绝望的呼唤。
纵有千般不对,披着绝望的爱的外衣,揣着将死成全的心。
谁又忍心去怨?
谁又舍得去恨?
等郗语默慌乱地抱走罹桀,夏树和沅虹玮看明白套路已经被揭穿,支支吾吾地让我安心养身体,留下果篮,也走了。
林川忆站在床头,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又难过又严肃,隐约还有点心疼。
我猜,他多半也在琢磨,该如何结束我们旷日持久的冷战。
自从回国,我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矛盾不断升级。
想再次破冰,太难了。
原本,念及往昔,这次该我主动。
毕竟……
我被送到纪河床上,发现结婚证以后,是林川忆主动来澜香雅苑找的我。
我在剧院停车场说了那么多绝情的狠话,也是他先发了楞次定律的微信。
我医院表白、公司茶水间表白,屡屡遭拒,换来他当时的婚讯以后,还是他,在我险些掐死罹桀、犯病被罹宏碁撇下的时候,主动陪我度过了难捱的一夜。
他怀疑我和沅虹玮有私情,怀疑我记恨他忘记我生日,误会我骗他来永无岛救我,与我大吵一架以后,依旧选择了先低头,主动祝我生日快乐,同我讲和。
可我还没想好开场白,林川忆突然放软语气说:“宫沫,我承认,我装病骗你不对,也承认,我利用你挖纪河有错。但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我可以解决纪河吸毒的事,只要你不再打退堂鼓,不再闹离婚,你们夫妇会是公司的金字招牌。”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为了继续和他维持表明平稳的关系,只能假装相信他是装病,喉头绞痛地憋住眼泪,默不作声地点头妥协,在心里要多矫情有多矫情地自我催眠——
若生命只到这里,从此没有他,我必须等他找的天使,替他来爱我。
哪怕这个天使是魔鬼。
哪怕这份爱动机不纯。
只要他能安心,我愿意陪他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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