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道,我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只见他慢慢的把两张纸笺放在一旁,伸手将我拉起来,看着我:“你看到密诏上写的了?”
我点点头。
“写的什么?”
我咬了咬下唇,还是老实道:“前日之密奏已阅,然回生药铺渊源甚深,其一众人等亦大有来历,勿以刀兵加之,忌以隆恩欺之。”
他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你在内藏阁倒练了一身好本事。”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到底是怒是喜,也不敢接口。
虽然表面上平静无波,但我的心里却实在掀起了轩然大波,裴元灏不动回生药铺,甚至对里面的人加以妥协,我虽然猜到事出有因,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皇上的密诏!
渊源颇深,大有来历。
这简简单单的八字到底隐藏着什么真相,皇上竟然知道回生药铺,裴元灏的密奏里必然也提了被刺客行刺的事,可他居然让裴元灏不能动这个药铺和里面的人,甚至不能用皇权去压制,难道——这个药铺和皇室有渊源?!
是慕华,还是黄天霸,还是……
这一刻,数不清的疑惑从脑海里冒出来,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裴元灏又转头看着我,像是闲来无事一般道:“你还看出什么了?”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说啊。”
到了这个份上,再要装聋作哑根本无用,我只能咬了咬牙,继续道:“皇上的龙体,恐怕有些不适。”
“哦?”
“皇上的一笔书法,有张颠之骨,怀素之韵,听说太子殿下的字也受皇上的影响,所以这个‘之’字,落笔极长。可密诏上最后的这个之字,落笔却很短,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裴元灏默默的看了我一眼,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龙体不适,中气不足,这些话我都只说了一半,如果连字的落笔都写不好,这绝对不是身体不适,中气不足,只怕已经到了很糟的地步了。
即使这样,他还勉强自己发了这一道密诏,想来回生药铺对他而言真的非比寻常,所以裴元灏才会舍下皇子的身份与他们妥协,但他显然想得更深了一层,从这一道密诏上,他也看出了回生药铺这些人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他想要招安。
但是,杨金翘的这一封信——
望君早回,只是一个寂寞少妇口中最常念叨的四个字,但以她的身份,以裴元灏的身份,这四个字就绝不简单。
皇上的龙体虽然一直不好,但宫中有良医常伴,灵药相随,倒也并没有大碍,但这一次,却是已经明显到能从字迹看出端倪,那么就是说,皇上的身体这一次出了大问题;可是,皇上既然龙体有恙,为什么京城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难道说,有人刻意的封锁了消息?
所以,杨金翘才会急,才会用这种最直接,也是最不令人怀疑的方法,通知裴元灏尽快回京,因为——
宫中生变!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凉了一下,抬头看着裴元灏,只见他的目光也落在那张纸笺上,深邃的眼瞳中透着说不出的幽暗。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思绪一旦被牵回宫中,一些熟悉的身影便慢慢的浮现出来——
总是从容微笑着的裴元修,憨厚率真的裴元丰,还有瑜儿,等着我回去与她一起出宫的瑜儿,还有,还有姚映雪,还有柳凝烟……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等裴元灏再次抬头看向我的时候,彼此的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霜,他淡淡道:“你去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回京。”
“是。”
我没有问他回生药铺的人怎么办,虽然谁都知道,如果再僵持一段时间,可能这件事会有转机,否则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但眼下皇上病重,消息被封锁,裴元灏当了几十年的皇子,这种现象他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所以,必须回京!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里居然还是干干净净的,看来州府的人一直在帮我收拾,不过我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几件衣服打个包袱,便没什么可做的了。
我想了想,索性起身朝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看门的人便上来,有些紧张的:“青婴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呃,我出去逛逛。”
“姑娘刚回来,可别又——”
看着他们有些为难的样子,我便知道,他们一定是担心我又被人抓了,于是笑笑:“放心吧,我只在这附近看看,买些特产回去给姐妹们,不会走远的。”
他们面面相觑,也不好拦我,又叮嘱了几声,才小心翼翼的放我出去。
虽然头顶已经快要变天了,但扬州城仍旧一片繁华景象,已近年关,老百姓纷纷上街购买年货,路边的摊贩卖力的叫卖,大街上也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显得热闹非凡,还有一群戴着虎头帽穿着小袄子的孩童举着糖葫芦嬉笑玩耍的。
看他们一个个跑得跌跌撞撞的,憨态可掬的样子好像小动物,我也是满心喜欢,逗他们玩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就在我刚要转身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传来,长街的另一头,一个官差模样的人骑着马横冲了过来,周围的人一阵惊慌,躲闪不及被他撞翻了好几个小摊子。
“闪开,闪开!”那人恶狠狠的叫嚣着,而路中央,一个正在玩耍的小孩被吓呆了,完全忘了躲开,那人却丝毫没有要停下。
眼看那高头大马就要踢上那个孩子,旁边的人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
“不要——!”
我急忙扑上去一把将那孩子抱在怀里,那匹马给我惊了一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人立而起,高高扬起的前蹄朝着我重重的踢了过来。
完了!
我心里闪过了这两个字,只能狠狠的将那孩子抱在怀里,蜷缩在地上。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
我心有余悸的睁开眼,全身还在发抖,慢慢回过头去看。
在我眼前,是一个高大如山般的背影,一双手抓住缰绳,狠狠的往下勒,那匹受惊的马拼命的摇头跺脚,打着愤怒的响鼻挣扎,甚至掀翻了旁边的一个杂货摊子,但这个人却始终死死的勒着缰绳,丝毫没有放松。
一人一马,就这样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匹马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周围的人一下子爆发出了一阵欢呼,甚至有人大声的喝彩鼓掌,然后我就看到那个人慢慢的转过身看向我。
一双风情万种的媚眼,映入眼帘。
这一刻,所有的惊惶无措都好像烟消云散,我长长的松了口气,才发现全身吓得都快要瘫软了。
“没事吧?”
黄天霸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浑厚的质感,让人觉得无比安心,我低头看了看怀里吓呆了的孩子,幸好没受什么伤,于是摇摇头:“没事。”
他点了点头,然后慢慢的转过身看着那个惊呆了的官吏,那个人经历了一场惊变差点被摔下马,也是狼狈不堪,立刻火冒三丈的骂道:“你们找死啊,竟然敢拦本大爷的路!”
这个人,竟然如此草菅人命,他刚刚差点害死两个人啊!
我心里也有些光火,就听见黄天霸冷冷道:“你可知道,你差点害死两条人命!”
“是他们拦我的路,误了本大爷的事,你们有几个脑袋承担?”
“拦了你的路,就该死?”
“哼,”那个官差丝毫没有愧意,反而越发的趾高气昂,道:“本大爷是奉朝廷之命,前来办事的,你们这些贱民算什么东西,你们的命,能和皇命比吗?”
一听他如此嚣张的口气,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愤怒的眼神,黄天霸一张俊脸上满是寒霜,那人却还不怕死的叫嚣:“赶快给我让开,不然让你们吃不着兜着走!”
话音刚落,黄天霸突然伸手在马耳下一点,动作快得我甚至看没看清,那匹高头大马顿时像被抽了骨头,整个的瘫倒下去,而那官差吓得大叫一声,摔倒在地又被马匹压在下面,顿时哀嚎连连。
周围的人见此情景,全都大笑起来。
黄天霸慢慢的走上前去,那官差被他的身手吓得脸都白了:“你——你敢伤我,我可是朝廷的人!”
刷的一声,寒芒出鞘,一把长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这一下,那人吓得面如土色,急忙改口讨饶:“哇,不要杀我,饶命,大侠饶命!”
“我不管你是哪儿的人,南方的路,是用来给人走的,不是给朝廷的鹰犬横冲直撞的!”
“是,是……”
“如果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草菅人命,我就先用你的血,祭‘贱民’这两个字!”
那人几乎吓晕过去,点头连连称是,他这才收起了刀,转身朝我走过来,而他才一转身,周围的那些民众却愤怒的道:“这家伙居然骂我们是贱民,教训他!”
话音一落,众人便拿着烂菜叶朝着那官差狠狠的丢过去,打得他哀嚎不已。
看着那官差狼狈的样子,我先也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心里就变得有些沉重了。
虽然早知道,南方对朝廷的反抗情绪很强,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一触即发,水火不容的局面,这样的南方,乱,是迟早的!
正想着,黄天霸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我急忙想要站起来,可刚要起身,又跌坐下去。
他微蹙眉头道:“怎么,受伤了?”
“没,没有。”我有些脸红,讪讪道:“吓得,脚软了。”
他愣了一下,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顿时完成了两道弯月,然后微笑着朝我伸出手:“来。”
他的手指长而有力,一阵暖意从指尖一直传递到了我的心里。
我站起来之后,脚还有些发软的踉跄了一步,他急忙扶住我,这时怀里那个孩子仿佛回过神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急忙拍着他,哄着:“哦哦,别哭了,别哭,没事了。”
“别哭别哭。”
黄天霸也忙出声哄着,可那孩子大概真的被吓着,哇哇哭个不停,他被搞得有些局促,左右看了看:“要,要糖葫芦吗?”
“哪儿有啊?”
我也四下看看,可周围哪里有卖糖葫芦的人影,那孩子听到“糖葫芦”三个字,原本都安静了一些,一见根本没有糖葫芦的影子,顿时哭得更大声了:“你们骗人!”
可怜我云英未嫁,从没哄过小孩子,而黄天霸,就算一手金镖万夫莫敌,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景,两个人都无计可施,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一脸尴尬。
他这一哭不打紧,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有的不认识的甚至开始议论纷纷:
“看这个当爹的,本事这么大,哄个孩子都不会。”
“哎,年轻小夫妻,都是这样。”
我们尴尬得满脸通红,幸好这时孩子的娘跑了过来,一见到黄天霸,立刻磕头道谢,揍了那孩子两记屁股,牵着骂骂咧咧的跑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松了口气。
而回头看黄天霸,他竟然也是一头冷汗,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看着我,也笑了笑。
他给人的感觉是剽悍而刚毅的,可一笑起来,那双媚眼里就满是波光滟潋,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比画上的人还好看,我眼睛的余光就看到周围好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儿看着他,都红了脸。
就在这时,背后又传来了那个官差的声音,在哇哇大叫。
“哎,不准拿,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回头一看,那官差已经被大家打得狼狈不堪,而他怀里跌出了一个铜质的小盒子,正被周围的人捡起来想要打开,他急得大骂:“那是驿站传递的东西,你们打开了,是要砍头的!”
“哼,有什么了不起,皇帝老子的东西,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那些人不屑的说到,便丢到了地上。
只听哐啷一声,那铜盒子跌落到地上,竟然被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