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虫子固然不可怕,可那么多小虫子聚集在一起,还是让人有些恶心,周围的人立刻尖叫着躲开,有人骂道:“什么大不了的东西,真恶心,带这么多虫子来干嘛!”
那官差一见,也愣住了,喃喃道:“咦?不是重要的公文吗?怎么会——”
眼看那虫子嗡的一声四散飞开,周围的人纷纷躲避,那官差吓得脸色都变了,只怕自己弄丢了东西,慌忙挣扎着爬起来,扶着马就要往回跑,看来他送的公文只怕是被人调换了,这对驿路官差来说是大罪,难怪这么紧张。
他这一离开,周围的人也立刻散了。
我也并没有多想,可黄天霸却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铜盒子,若有所思,我便走上去:“黄爷,您在想什么?”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我多虑了。”
“嗯?”
我还有些不解,他已经摆摆手,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看着我道:“没事了吧?”
“没事了。”
“没事就好,”他指了指前面不远的一座酒楼,道:“去坐坐。”说完便朝着那边走去,我没有多说什么,便也跟在他身后。
走近了才发现,那家酒楼是扬州最有名的“二月红”,短打扮的人根本进不去,一楼招待的都是有钱的商贾,二楼就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去了,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早已经客满,可黄天霸一出现,那酒楼的老板便亲自过来迎接。
“黄爷,您来了。”
“嗯。”
“您这边请。”
老板恭恭敬敬的将我们往旁边的一个小门里引,走进去才发现,门后是一排楼梯,直接到了酒楼的三层。
走上狭窄的楼梯,眼前豁然开朗。
整个酒楼的三层只有一个靠窗的座位,窗户就比楼下的门还大,坐在栏边往下望,扬州的风景尽收眼底,好像坐在一幅优美的画卷中喝酒品茗一样;这里的布置也极精致,雕栏玉砌显得优美而不失端庄,还有几幅精品的字画挂在墙上,竟是一处雅致至极的所在。
那老板撩开珠帘,朝我们笑道:“二位请。”
我们走到了桌边坐下,立刻有人奉上了香茗,那老板问道:“黄爷,酒菜上么?”
“上吧。”
老板点点头,便立刻下去传菜了,剩下我和他两个人坐在那儿,相视一眼,都笑了笑。
原本,我也是想再见他,看来他也是同样的想法,刚刚出现也并不是偶然,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安排在这儿碰面。
不一会儿,酒菜送上来了。
那一盘盘精致的菜肴一上桌,便散发出了浓郁的香味,诱得人食指大动,我倒有些吃惊,没想到黄天霸是个这么讲究的人,不过转念一想他的身份便释然了,只是我与他相识以来,他都是以回生药铺的护法的身份出现,倒让我忘了这位江南的无冕之王,其实是个尊荣无比的主。
眼前这一盘嫩红油光的,便是龙涎香烩鹦鹉舌,老板上了酒菜还在旁边放了一套银钩和银刀,我夹起一条鹦鹉舌,拿银刀剖开舌肉,勾出里面的软骨。
因为是第一道菜,我还是让给了黄天霸:“黄爷请用。”
黄天霸看着我,一时没说话,倒是一旁的老板笑道:“这位姑娘倒是个行家。”
“嗯?”
他见我不解的看着他,便笑道:“多少达官贵人来这儿点这一道烩鹦鹉舌,都是夹起来便吃,其实不知这鹦鹉舌真正的精髓是里头的软骨,被龙涎香的味道浸透,香滑脆嫩,妙不可言。”
他看着我,笑眯眯的道:“姑娘真是懂得啊。”
这时,我的脸色却有些讪讪的,黄天霸便淡淡道:“行了,下去吧。”
那老板见状,朝我们鞠了一躬便急忙转身下楼了。
又剩下我们两个人坐在那儿,可不知为什么,对着一桌丰盛的酒菜,这一刻反倒有些尴尬,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没什么事吧?”
这话,他刚刚也问过,但我当然知道意思不同,便摇摇头:“没什么的。药铺呢?有没有人再为难你们?”
“没有。”
“慕华姑娘呢?”
“也还好,只是——”他饮了一口梨花白,笑容中泛着苦涩,我也没有多问,以他的身份和跟慕华的关系,加上今天早上在药铺发生的事,韦正邦他们只怕又有话要说,而慕华信与不信,又是另一说了。
“算了,不谈这些,你吃些东西吧。”黄天霸说到,像个普通的主人招待客人一样,又笑了起来:“我猜你回去,一定还没吃过饭。”
这倒是实话,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对着这些珍馐佳肴,也没有多少胃口。
味同嚼蜡的吃了两口,我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黄爷,明天,我们要回去了。”
“哦?”
黄天霸倒像是并不吃惊,只是看了我一眼,我也知道,在他的这个位置,扬州城少不了眼线,州府也不可能避免,今天下午州府内那么大的动静,他一定已经知道了。
沉默了半晌,他淡淡笑道:“回去了也好,你也不用一天到晚水里来火里去的。”
“那你们呢?”我看着他:“今后是不是还要——”
“……”
他沉默着没说话,仰头又喝了一杯酒,我也叹了口气。
看来,慕华他们还是不会改变。
杀贪官,甚至不管这个官是不是贪官,只要是和朝廷作对,他们就要去做。
有的时候,爱情真的和信仰无关,就算慕华那么爱他,为了他甚至可以放弃自己沉重的使命,却无法接受他的思想,这样两个人相爱,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过了许久,我才慢慢的道:“难道,你们和朝廷,就不能和解吗?”
“和解?”他看了我一眼,像是满怀苦涩的一笑:“怎么和解?”
是啊,怎么和解?
刚刚那个官吏,那些民众,我也都看到了,朝廷和南方人之间的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是鲜血和生命所积压的怨恨,没那么容易和解的。
黄天霸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要和解,也可以,那就是让朝廷革除针对南方的一切弊政,但那是鞑子根深蒂固的偏执,他们怎么可能改。除非——”
“除非什么?”
黄天霸慢慢道:“除非,换一个皇帝,换一个了解南方,能真正把南方的百姓都当成子民的皇帝。”
一个真正,把南方的百姓都当成子民的皇帝……?
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光,转头看向黄天霸,却见他冷静的看着窗外。
这里的景致很好,几乎将整个扬州尽收眼底,有一种俯视众生的感觉,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白色,晃晃悠悠的飘下来,接下来,是更多白绒绒从空中飘落,带着凉意。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天空——下雪了。
南方,也是会下雪的啊。
雪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南方少有下雪,下面的人都新鲜极了,许多人都跑到大街上来看,孩子们更是兴奋的又跑又笑,满城飞雪的扬州很美,雪花随风飞舞,萦绕在青翠的柳叶间,甚至还有莺燕翩飞,美得像一幅画。
我们就这样坐在床边,饮着炉子里热好的梨花白,静静的坐了很久。
终于到天色有些变暗的时候,黄天霸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不然——”他笑道:“州府的那些人,可又要包围回生药铺了。”
难得他开了一个玩笑,我也勉强笑了笑,便和他一同起身往下走去,一直走到了酒楼的门口,纷纷的白雪飘落,沾到脸上,带来一阵细碎的凉意,我想了想,回头对黄天霸道:“黄爷,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能把南方百姓当成自己的子民,您愿意帮他吗?”
黄天霸看着我,眼神变得凝重:“他会是吗?”
“……我不知道。”裴元灏的城府太深,寻常人根本看不透,我只能那样希望,“如果他是,您会帮他吗?
黄天霸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戳了一下我的脑门,笑道:“你这个小丫头,怎么一天到晚都有操不完的心呐。”
我被他戳得一愣,摸了摸额头,憨憨的笑了。
“你做这些,他会知道吗?”
“……也不全是,为了他。”
说起来,我未必是一个对所爱坦诚的女子,也未必有黄天霸那样的胸怀,可作为一个普通的,善良的人,我希望少一些流血,少一些眼泪,多一份平和,而已。
这是每个老百姓都衷心希望的。
黄天霸看着我,长叹了口气,然后说:“你让我想一想。”
“……嗯。”
我点点头,认真的看着他,他也认真的看着我,两个人的目光第一次显得如此的凝重,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到的,可能就是这片天地的未来。
他笑了笑,于是我们两便在漫天飞雪当中长身一揖,挥手作别。
当我回到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的暗了下来,走到自己的房间,一推门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只见裴元灏正坐在屋子中央,冷冷的看着我。
屋子里的光线晦暗不明,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出奇。
我顿时吓了一大跳,都忘了跪下见礼,只傻傻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就听他的声音冷淡的响起:“去哪儿了?”